第五章
這日,火球當空,鋪子裏生意也清淡了許多。
秦春嬌和董香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她略有幾分奇怪,之前那兩罐茶油給了李氏,進了相府,這事兒卻如泥牛入海,再沒有消息了。
按理說,雲雀是個機靈的丫頭,明白個中關竅,只要把東西拿到老夫人跟前,底下的事就是水到渠成。
然而直到現下都還沒有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變故。又或者,雲雀畏禍,最終是沒有說。雖說,依着她對雲雀的了解,該不至於此。
不過,即便相府不來買,那也沒什麼。橫豎她峋哥的油不是賣不出去,她也可以慢慢的將茶油都炮製了,做成頭油和面膏賣掉。
之前那位進京的客人買了頭油和面膏帶給親戚家的女眷,幾個夫人小姐用了,果然各個驚呼絕妙,清爽滋潤又不油膩,比市面上尋常的頭油麵膏不知好用多少。打聽之下,得知竟然是一間鄉下的小食鋪里售賣的,更是驚異。
一家子婦人半信半疑,便差了家人找來下河村,在易家食肆里果然見到了與之前一樣的頭油麵膏,便一氣兒又買了七八瓶回去。
這女人自有女人的圈子,富貴人家的女眷,常日無事,東家茶會西家賞花,這消息便逐漸傳開。
雖說那些貴婦人們大多不信,這鄉下小店能有什麼好東西,但總有些人會心生好奇。東西到手一試,果然好用,來買的人便越發多了。雖說價格貴些,但物有所值,時下京中風氣重奢華,花個幾百文買頭油麵膏,於尋常百姓而言,不可想像,但對這些貴婦們來說,卻什麼也不算。
現下天氣炎熱,路上行人稀疏,來吃飯的也少,倒是這路客人更多些。
秦春嬌見這東西賣開了,便打算多做一些。
除了茉莉,還有梔子、玫瑰,以及即將下來的桂花,都是芳香濃郁的花朵,皆可炮製。此外,她還跟村子裏的黃大夫討教了,原來醫書里亦有玉容方、七子白等養顏的方子。她便忖度着,將這些方子和茶油一起炮製成面膏,成她自己的獨門配方。
畢竟茶油浸泡花朵,再以蜂蠟固定,這方子太過簡單,略懂行的人,琢磨一下也就明白了。
雖說茶油難得,別家未必能弄到,但卻能拿別的油來仿造,她總要有些自己獨到的東西才行。
然而這念頭雖好,做起來卻極難,她和黃大夫一起試驗了許久,都不能做出滿意的面膏。
黃大夫醫術藥理甚通,也很會炮製藥膏,但做面膏卻也是生平頭一次。
秦春嬌總來請教他,他也不耐其煩的教,一來是春嬌是他打小看着長起來的,這乖巧姑娘討人喜歡;二來,易家平日裏對他照顧頗多,也是還了人情。
秦春嬌卻不好意思總是煩他,有心每日給他一二十文的做個師傅工錢——如今,這些錢於她而言,已經不算什麼了。
但黃大夫卻怎麼也不肯收,秦春嬌拗不過他,便說好了每月給他一壇自家榨的油,他來鋪子裏吃飯,也不收飯錢。
她把做面膏的法子,教了董香兒。沒人吃飯時,姊妹兩個就在鋪子後院熬花油,做面膏,日子倒也閑適。
因着天氣乾燥,來鋪子裏借水的村民越發多了。
就秦春嬌和董香兒說話的功夫,便來了七八個。
大夥挨個去後院排隊取水,有那等着的婦人,在前堂上跟這兩個姑娘閑聊,大着嗓門說道:「春嬌,還是你好說話。擱着里正,不扒下你三層皮,休想拿他家一瓢水哩!那井分明是村裡湊錢打的,現在弄得跟他家的私產似的。」
秦春嬌笑了笑,沒有接這話。
董香兒便嘲諷道:「你們如今念起春嬌的好來了,當初她回來時,你們這幫人可沒少在背後嚼裹她的閑話。也就是我妹子脾氣好,換成是我,才不會讓你們打水!」
那婦人臉上一紅,說道:「可不是呢,咱們大夥心裏都懊悔的緊,曉得那時候對不住春嬌姑娘。春嬌姑娘大度能容,還肯讓我們來打水,大夥都怪不好意思的。」
秦春嬌這才說道:「也沒啥不好意思的,都是一個村子的,有難處相互幫一把也不算什麼。天干河枯,大夥不吃水怎麼活呢,也不是誰家都能進山去挑泉水的。我和我家峋哥商量了,回頭請打井的師傅來,在咱們村子裏再挖一口井,這樣大夥取水就方便了。」
那婦人聽了,不信竟有這樣的好事,吞吞吐吐道:「春嬌,你說真的?拿自己家的錢,白給村裡打井,你們真肯?」
秦春嬌淺淺一笑:「當然是真的,鄉里鄉親的,我家以後也說不準有要求大夥的時候呢。」
那婦人大喜過望,連忙跑到後院告訴所有人,大夥聽了都十分高興,過來謝秦春嬌,誇讚他們富了也不忘了鄉親,可不似趙桐生那個為富不仁的東西。
等這波人散去,董香兒才跟秦春嬌說道:「你性子可真好,若是我,想想這幫人往日的嘴臉,還給他們打井呢,做白日夢去吧!」
秦春嬌卻嘆了口氣,說道:「我哪兒是那麼好的脾氣,但這裏面有個緣故。所謂一家吃飽全村挨餓,這背後的兇險,三姐你也該明白。眼紅的人太多了,難免招人恨,我是為了避禍。」
董香兒聽了她這話,也沒了言語。
她還記得小時候發過一次飢荒,聽聞三十裡外的小河莊上,一戶富戶原本米爛成倉,根本不愁吃食,卻在一夜之間被流民們撞開倉門,把他們家搶了個精光。他家的男丁去阻攔,險些被餓急了眼的眾人打死。這戶人家平日裏為人也不大好,全村人竟沒有一個出頭相救的。即便後來報了官,但因為那方人多,又是流民,法不責眾,也沒地兒抓人,不了了之。
只聽秦春嬌又低低說道:「你總得給他們些好處,他們跟着你能得着實惠,才會念你的好,替你說話。我跟峋哥商量過的,他也贊同。」
董香兒說道:「你說的對,你的主意總是更高明些。然而,里正之前不是說,打井師傅講了,咱們村就那個地方能打井,別處都不行么?」
秦春嬌淺笑道:「那就是他搗的鬼。三姐你看,他院子裏能打井,我這兒院子裏也打了井,咱們村子地下分明是有水脈的。另請個師傅來看看,一定還能打出水來。」
董香兒聽着,便笑道:「獨你這個丫頭,鬼主意就是多!這麼多人,都沒想到,就你想到了。」
秦春嬌卻說道:「不是只有我想到,旁人都不敢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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