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日月來邀
陌塵子忌憚地看着那片紫金雷雲,沒有去追擊落下的青鶴。
“如果不是實力還沒有恢復到巔峰,縱你喚出紫金天雷又如何!”陌塵子恨恨地剜了一眼青鶴,匯聚起全身靈氣到口中。
“吼!”一個深紅色氣旋漸漸在陌塵子的巨口中凝聚而成,緩慢地旋轉着,吞沒了紫金雷雲。
吞天食地。
“你們還有什麼遺言就快點說吧,待會就沒機會了。”天狗一爪拍飛柳瀚平,化作人形飛向陌塵子身後,餘音還在空氣中震蕩着。
天地間陷入了絕對的黑暗,唯有三處亮光。
一處是散發著血紅色光影的吞噬氣旋,一處是以浩然正氣為風眼的靈氣氣旋,而最後一處則是釋空僧人胸前的“鎮”字佛珠。
“一起出手,一定要為她爭取到時間!”柳瀚平大喝一聲,躍至空中,接下氣儘力竭的青鶴。
“我亦菩提。”釋空將手中的佛珠掛到脖頸上,雙手合十盤膝而坐。
佛光湧現!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便是為了超度這些被陌塵子所奴役的怨魂,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需要他超度了。
“唉,皆是孽債。”釋空看着空中四散飛舞的怨魂,低下了眉。他本來是想要超度這些怨魂,好讓他們有一線轉世機緣。可是這些怨魂死前受了太大的折磨,不願接受渡化,他竭盡全力也只能將他們鎮住,無一是渡化成功的。而這些不願被渡化的怨魂,最終也只能落得魂飛魄散。
“唉。”釋空僧人嘆了口氣,默默走到司歌身前,還是低着眉,耷拉着眼。
站定。
“唉,罷了。”釋空又嘆了口氣。
佛陀三嘆。
金光起!
一道百丈佛光自釋空僧人體內綻放開來,照亮了整片天地。
“佛門大慈悲。”柳瀚平將懷中的青鶴遞給徐清染,回頭凝望着九天之上的佛陀虛影。
徐清染給青鶴喂下一顆丹藥,將他安置在一個角落中,也回過身去注視着九天之上的佛陀虛影。
這是釋空的本命佛光。
“釋空大師這樣子,會折壽嗎?”徐清染看了一眼身邊的老人,語氣中流露着些許悲傷。
此時柳瀚平身上壯實的肌肉已經消退了,筋脈也平緩下來。臉上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剛毅,取而代之的是眉目間的滄桑。
“誰知道呢。你們佛道兩門的人,最是看不透。平時總想着成仙成佛,好不死不滅,看似是最愛惜自己性命的。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又是慈悲為懷,硬生生用自己的本命佛光來攔下那些怨魂,去超度他們。其實又有什麼用呢?能超度的話早就可以超度了,還不如和你師姐那小姑娘一樣,直接用一身正氣將它們打得魂飛魄散。”柳瀚平嘆了口氣,對着徐清染伸出了手。
“真的需要嗎?”徐清染取出一瓶丹藥,但是卻沒有遞出手。
她不想。
“所有人都在拚命了,釋空那個老頑固是,你師姐也是,還有那個嘴上說著只是想賺筆錢的小姑娘,都是搭上了命的。你覺得,我一個糟老頭子,有資格惜命?”柳瀚平沒有催促,只是感嘆。徐清染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夏子煜。
如果要說起來,夏子煜是最有資格抽身而退的那個了,她並不是部門的人,而是賞金獵人。
賞金獵人是一個很神奇的組織,它的存在就像是被默許了的,不論是異獸還是人、妖、魔,都可以加入其中。而且只要是沒有案底的異獸,加入了賞金獵人的組織以後就再也不會被獵妖人追殺,而加入其中的邪修和魔道也不會再被正氣師追殺,這就像是一個收容所,收容着那些天地不容的存在。
天地不容。
世人不允!
在佛光的照耀下,徐清染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夏子煜。她在奔疾,她在跳躍,她不斷地更換射擊角度,試圖找到陌塵子的命門。
“快了。”柳瀚平從狂風中捏住一片葉子,看着它在自己的指間漸漸消散,神色穆然。
徐清染將藥瓶遞給柳瀚平,看着他仰頭服下那顆丹藥。
“開始吧,”柳瀚平將空了的藥瓶扔給徐清染,大步踏出。“雖然說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時代,但是我們這些老傢伙,可還不服輸的啊!”
“天地有靈,”老人站到與釋空僧人比肩,張開雙臂。
樹顫葉落。
“傳吾號令,”柳瀚平左手作指,掌心朝上;右手作掌,掌心向下。
天地大動。
“日駕朝曦,”天邊亮起一道長虹撞入柳瀚平右手掌心中,聚在其間。
是為灼日。
“月與星臨,”自其左手指間,一輪弦月亮起,周遭光點閃爍。
眾星捧月。
“日月來邀,”兩道明紅自柳瀚平眼中射出,沒入到血色的吞噬氣旋中。
陌塵子哂笑一聲,氣旋開始飛速流轉,欲要將天地間的一切都吸入氣旋之中。
“仙人作囚!”柳瀚平左手指上右掌承下將手中的日月強行融合到了一起,吞入腹中,對空高喝。
“丫頭!”
“……魔王束手,侍衛我軒;凶穢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司歌一把抽起桃木劍,狠狠揮出,連帶着劍尖的氣旋一同斬出。
但卻不是指向陌塵子,而是柳瀚平。
氣旋正中柳瀚平后心。
“鎮!”
柳瀚平感受着注入體內的力量,指影繚亂。
柳家獨門獵妖咒言,《日月來邀》!
“小丫頭匯聚了不少嘛!接下來,就看老夫的吧!”柳瀚平肆意地狂笑出聲,指間的手訣絲毫不慢。
這種嫻熟是年輕一輩比不了的!
司歌拄着桃木劍,一言不發。不是因為她高冷的性子,而是因為她就連站着也是拼盡了全力,已經沒有絲毫力氣去說話了。
談笑間,燃起滅世硝煙。
一道囚籠憑空出現在陌塵子周身,向他碾壓而去。陌塵子將飛速旋轉的氣旋甩出,狠狠的撞擊在這天羅地網之上。撞擊時所爆發的衝擊瞬間掀翻了眾人,天地間除了陌塵子與柳瀚平,居然再無一人可直立。
吞噬氣旋飛速旋轉着,切割着牢籠壁障,將其撕碎開來,連同着周遭的一切盡數吞下。
但卻是吞不盡!
柳瀚平的力量就像是無窮無盡般,源源不斷地匯向日月囚籠,不消不滅。
陌塵子開始懼了。
此時的他已經化回了人身,遠遠地看着柳瀚平。
他知道,自己輸了。自己終究還只是幼體,沒能恢復到巔峰狀態,輸在了這群人手裏。
要不是那個道童的雷雲耗費了他大量靈氣,要不是那個該死的女人不停騷擾着拖慢了他的施術,要不是那個老禿驢擋住了萬鬼奔襲,要不是這一切的一切!
“啊!”陌塵子不甘地吼叫着,揮動手臂斬出一刀刀血痕,但是卻無濟於事。
柳瀚平舒了口氣,將體內剩餘的靈氣盡數灌入日月囚籠,緩緩落到地面。
終於是結束了。
吞噬氣旋終是消散了。
日月囚籠罩向陌塵子,天地間開始恢復光明。
但卻出現了扭曲。
一隻巨手從扭曲的空間中探出,一把抓住陌塵子以及他手下三隻異獸。
“哈哈哈,你們這些螻蟻,等死吧!”陌塵子看着混沌空間的出現,狂笑出聲。
“柳叔叔!”司歌強行站起身,右手拇指抵向眉心,柳瀚平也不顧翻湧上喉頭的鮮血,騰躍而起。
和一個陌塵子對戰已經讓他們六人中四人力竭,此時再來一個能破開虛空的異獸,除了死別無他法。
但是一隻手阻止了司歌。
扭曲空間中伸出的巨手正迅速的收了回去。
“我還會回來的!屆時,就是爾等滅族之期!”臨走前,陌塵子還在咆哮着。
“師傅!”司歌看着眼前突然的出現的男人,低呼出聲。
曾經與柳非玄並稱“萬古長燈”的通天道人,李奉元。
“讓他們去吧,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李奉元背着手,看向陌塵子離開的方向,沉思着。
老朋友,又見面了。
“好了,修整一下吧,任務完成了,可以撤退了。”李奉元轉過身,拍了拍司歌的肩膀,“做的很好,為師為你感到驕傲。”
這次任務他本來是不想讓司歌來的,但是他沒有辦法,大時代提前來臨了,他必須讓司歌成長起來。
這是屬於年輕人的時代。
“嗯!”司歌眼中有些濕潤。
她已經兩年沒有見到李奉元了。兩年前,李奉元突然把她帶到師叔喬奉銘的住所,將她託付給師叔,便消失了。
沒有告訴她為什麼離開,也沒有告訴她什麼時候回來。
她甚至不知道師傅會不會回來。
司歌一直是一個很剛強的女孩,但不代表她必須是一個剛強的女孩。她也有脆弱的時候,只是內心的驕傲不允許她軟弱。
除了在師傅面前。
“委屈你了。”李奉元摸了摸她的頭,任由她輕輕靠在自己的懷裏。自己已經是一個半百的人了,膝下無兒無女,有的只是這一個徒弟,他又何嘗不思念呢。
李奉元接過徐清染遞來的丹藥,喂到了司歌嘴中,將司歌背到背上。
這場大戰對她消耗太大了,之前還是憑藉堅韌的信念堅持着,但是李奉元出現以後,她便放鬆了下來,暈了過去。
“唉。”李奉元心疼地看了一眼司歌,嘆了口氣。
“柳伯,我這樣子不方便行禮,勿怪。”
柳伯是他對柳瀚平的稱呼。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老頭子,哪來那麼多規矩。”此時的柳瀚平坐在塵土中,身上滿是斑駁的傷痕。
傷痕上,染了塵。
“你這個徒弟,很不錯。”柳瀚平隨意地將金瘡葯塗抹在傷口,指了指李奉元背上的司歌。“我呢,過了今年也就九十了,差不多算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麼嗎?”
柳瀚平停頓了一下,看着李奉元。
沉默。
李奉元沒有回答,他知道柳瀚平後悔的是什麼。
“明凡那小子出生的時候,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啊。他娘生他的那會兒那屋頭裏靈氣可是頂了天的!結果非玄那瓜娃子居然哭了,三十好幾的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柳瀚平笑罵著,笑出了淚。“這不氣得我給他敲了個腦瓜崩,那愣子頓時就笑了。我爺倆就這麼一個站着一個蹲着,傻樂呵。你說,那會誰能想到呢,非玄就這麼沒了?”
李奉元看了一眼老人眼中的淚水,避開了。
他不敢看。
“柳伯,對不起。”
那場戰鬥,李奉元沒能陪他一起。
“你個傻孩子,道啥歉啊!非玄那娃子走了,誰不知道你才是最揪心的那個,誰不知道你倆比親兄弟還親啊!我是怨啊,我怨我自個兒啊!”柳瀚平右手狠狠錘擊在自己的胸口,強忍着不讓眼中的淚水流出來。“那會兒非玄說不想讓明凡當獵妖人的時候,我是真的給他氣到了,就給他說要是明凡不當獵妖人,這輩子就不要進這個家門!結果這瓜娃子就帶着明凡給出去了。現在十八年過去了,我哪一天不是盼着他們爺倆回來啊!”
“咳咳!”老人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夾着着些許黑色。
這一戰對他的消耗實在太大了。
“沒事,老頭子還死不了。”柳瀚平一把抹去嘴角的血痕,對着匆忙趕來的徐清染揮了揮手,“李家的小娃娃,雖然你現在是萬古界的頂樑柱子,但有些話,我還是得倚老賣老地說一下。你也要半百的人了,雖然說你的修為活個兩三百年不成問題,可是非玄當初不也是這麼想的?我知道你放不下非玄,這些年都在尋找着他的痕迹,你就聽我一句吧,別找了。好好陪陪你徒弟吧,這傻閨女一直在你的榮耀下長大,很累了。一開始上邊派了這麼個女娃子來主持大陣我是鐵定不同意的,但是後來那人說是你的意思,我才算了(liao)了。”
“你看看這閨女,你有想過你哪天不在了,她該咋辦?要是你不在了,她該有多難受?我知道你認定非玄沒死,但是那又怎麼樣,他去的那個地方就連神仙都回不來!不是老頭子我絕情,我是真的不想看着你和老頭子一樣,等到人走了才盼着回來!有空就多陪陪她吧,別和老頭子一樣,悔啊!”柳瀚平又吐出一口鮮血,啐了口血沫星子,“呸,真的老了。”
“好,知道了,柳伯你放心吧,非玄會回來的。”李奉元背着司歌,靜靜地站着。
他承認柳瀚平說的是正確的,司歌從小跟着他長大,一年裏有半年見不到面,之後更是將她丟給了師弟照料,如此說來,自己該是一個不合格的師傅了。
李奉元感受着背上的溫軟,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見到過那個喜歡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女孩了,那個喜歡在自己耳邊唱歌的小女孩也不知所蹤,家裏倒是多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姑娘,亭亭玉立。
委屈你了。
李奉元輕輕弓下了筆直的脊樑,讓司歌能在他背上睡得舒服些。
歲月很長,日子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