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畢業
畢業季、分手季,噩夢一般縈繞着每一對久享四年象牙塔的青年男女。
多愁善感、恩恩愛愛、你濃我濃的情侶,一改往日變得異常理智,各自都在綜合分析今朝別離之後的這段牽挂。
有的快刀亂麻、勞燕分飛;有的情比金堅、風雨同路;還有的情綿不絕、異地而思。只是光陰無情,產生於校園的這份懵懂而純真的美好在踏入社會後又因種種挫折致使無法善終,燃盡消散。‘十年同船、百年共枕’,最後修成正果的有情人寥寥無幾。
而謝君則從不想這等煩亂之事,也許想過吧,反正死活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他若吃土、她也吃土。
大四之後,司皿曾多次跟她談:“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去或留,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絕不會怪你,甚至寫下保證書:只要你認真考慮后選擇離開,我也一定會把你當真心朋友,時刻挂念。”
謝君依然無憂無慮的傻笑:“才不要跟你做朋友,我要做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老賴媳婦兒”。
司皿一臉無情:“何必呢?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我都不敢保證我以後是否會有足夠的麵包來養活我自己,假若日後我性情大變,對你不復如初,你怎麼辦?”
校園的操場,反覆勸說無果下,司皿甚至決斷情誼、斬釘截鐵的出手打了她一巴掌,提出分手。後來或許緣分未盡,情難自已的司皿也無可奈何,任她擺佈,自己則聽之任之。
......
直到畢業后住在一起的兩個人,由於一件小事而大吵了一架,冷戰結束后兩人相擁,司皿才知曉自己曾經的那一巴掌差點永遠的失去她。
回想起吵架過後的第五天......下班后回到家裏陌生似的兩個人,謝君脫去外衣,換上拖鞋走進了廚房,司皿則一頭扎進書房,習慣性的打開電腦,心煩意亂的又關掉,踱步到窗前點了一支煙,又很快的滅掉。
孩子似的司皿來到廚房幫忙,話也不說的拿起她手裏剛洗完的西紅柿切了起來,謝君則尋下一樣需要的食材。切完后看見她在打雞蛋,他又站到她身邊把她手中的活接了過來。
你尋我搶似的幫忙,動作紛亂、步驟不一卻有條不紊,正如一台運轉的機器前的工人們雖手忙腳亂卻配合的協調有序。
飯後看着她一如既往蜷縮在沙發上的姿勢,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視,司皿清了清嗓,走過去盤腿坐在沙發上:“謝君,跟你說件事!”
謝君看着電視頭也沒回的說:“奧,說吧!”
司皿面無表情的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把她的身體掰過來面對着自己。正要生氣的謝君則看見一張無比嚴肅的臉,把剛想脫口而出的嗔怒咽了回去,無所適從的摟着抱枕彎下了腰,壓在盤着的腿上等待傾聽。
司皿誠懇的傾述:“謝君,對不起!這麼久以來,你都在無微不至的照顧着我,那天我卻不識好歹的向你咆哮,看着你濕潤的眼眶、離去的背影,居然還讓你好好反省。這五天我倍感煎熬,想起我們從大學時算起,到現在畢業兩年多的時光里,過去的種種歷歷在目,猶如電影一遍遍回放,閉上眼就能感覺到那些事好似發生在昨天,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裏。”
司皿注視着身體左右搖晃着的她:“大學時不厭其煩的給我講解課本,沒錢時又給我錢花,給我洗衣服,給我收拾桌子。還記得大三那年,我生病住院,你比我媽都擔心。而此時的家裏,又是你不辭辛苦的操心家務,每次都是你拉着我去買菜,都是你催我起床上班,也是在你的督促下我學會了做簡單的飯。總之最該反省的是我,不是你。
你曾經說過感謝上天讓我出現在你的面前,其實最該感謝上天的是我,是我不懂,不是你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你,謝君,原諒我吧!”
謝君那無辜的表情、遊離的眼神:“還好吧,我沒真生你的氣啊,是你不跟我說話,又不是我不想理你。”
司皿忽然挺身撲向女人,猝不及防、來不及尖叫的謝君被他強吻了過來。謝君的心逐漸崩潰,緊閉的雙眼淚如泉湧,纖細的雙手纏繞着厚實的肩背,撫摸着有力的脖頸,苦苦的心終於釋懷。許久之後,他脖子上的雙手扔不肯離去,肩上腦袋扔不肯抬起,卧在男人身上不住的抽泣,傾訴着一直以來的委屈......
回想起那一天在操場上的情形,謝君難以置信的一臉茫然看着他,火辣辣的疼痛在心裏滴血,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這個自己為之傾倒的男人,這個自己甘願奉獻一切的男人,這個自己日日夜夜為之心力交瘁的男人,這一瞬間在她的腦海里產生了一個天大的疑問,“他是誰?”
剛才所有的思緒,所有的念想被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巴掌甩的煙消雲散,此時謝君獃獃的望着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又是一個晴天霹靂似的質疑,“他居然打我?!”
而等來的則是男人漠然的絕情。謝君極度委屈,儘管眼眶濕潤卻還是忍了下來,漠然轉頭並朝臉上抹了一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謝君不知是怎麼回到的宿舍,腦袋裏全是剛才那深刻的一幕,不停的回放、揮之不去。
孤獨、可憐的躺到宿舍的床上,蒙上頭,不爭氣的淚水終於決堤,沒有哭鬧、沒有呻吟,只有被子下無盡的苦澀,嘴邊不斷的重複:“為什麼、為什麼?”哭累了,就起來了,沒有安慰,沒有胸膛。洗乾淨臉,換了身衣服,畫上美妝,九點多在舍友的狐疑下出門了。
快十點的路上、車輛漸少,路邊依依稀稀的行人悠閑、匆忙。薄薄的淚水猶如一層薄薄的泡膜輕覆著眼睛,朦朧了反射在眼裏的所有景色。
沿着記憶中的路線昂首挺胸的邁着沉重的腳步,高高的路燈模糊中依稀可見輪廓,彎曲的手輕輕滑過旁邊綠化帶上的龍柏,猶如司皿那白凈又略顯粗糙的臉龐,烙在腦海里的人又怎能忘掉。
花園、廣場等等,“曾經一起留戀過的地方就再回味一遍吧”。昏藍的夜空在城市的輝煌下看不見一顆星星,一彎峨眉瘦月寂靜、落寞,最後來到鈴湖岸邊,風清月淡偏宜夜、佳人側立正懷傷,微風拂面、漣漪盪心。
謝君又艱難的來到湖心公園,雙臂抱膝孤獨的坐在草坪上,靜靜的望着湖水,這是跟他常來的地方,以往的點點滴滴、一幕一幕、連續不斷,他曾面對鈴湖向她承諾,“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這裏的嬉戲、這裏的打鬧,以後就再也沒有了。一瞬間電影落幕、腦海空白、萬念俱灰,果斷起身、緊閉雙眸、踱至湖邊,欲擁有最後一次懷抱。可惜一霎那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爸爸無言的溫暖,媽媽無盡的苛責,便猶豫了。
嗚嗚的抽泣,累了、困了,沙啞的聲音自言自語:“司皿,你在哪裏?我好想你!爸、媽,你們在哪裏?我也好想你們!”
打開手機,想要看看時間,可映入眼帘的是某個‘陌生人’一長串的未接電話,謝君沒有理會。
一點半了,由坐改躺,抱臂蜷腿,嘴裏細語喃喃:“都跟我分手了,還給我打電話幹嘛?我的世界從此沒有你。”天氣悶熱、輕風微暖,睏倦的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睡在一張乾淨的床上,環顧四周才發現原來是熟識的房間,熟識的酒店,床邊有一張字條:“半夜三點多才找到你,以後老實點,不要到處亂跑,還好是夏天,難道冬天冰上你也會睡?還有昨天事忘掉吧,我永遠都是你的男人。”
謝君回憶起昨晚後來的情形,完全沒有意識,只是感覺那會自己好像在一顛一顛的移動。半躺在床長,怔怔出神,腦海里全是對他的思念,謝君不由得緩緩長吁:“我還有救嗎?”隨後使勁搖了搖頭,起身走到窗前,撥開窗帘,正午的陽光燦爛耀眼。
......
聽着她娓娓敘述,此刻懷裏淚痕劃過的面龐,平緩的呼吸聲伴隨着胸部一起一伏,女人睡的那麼恬然,隨即起身抱她到床上,輕吻了下額頭。之後司皿仰坐在沙發上望着關閉的電視,點燃了香煙。
......
臨近畢業,門口拍照留念的學生一批一批,操場上,一對‘老夫老妻’在散步。
謝君:“小瓶子,你找的那家公司給你答覆了嗎?”
司皿:“嗯,回復了,我跟他們說一拿到證就去上班,本來想去實習,但我還不想那麼早就開始工作。寶貝兒,你呢?”
謝君:“不知道。”
司皿:“算了,說那麼多也不聽。這樣吧,你也別找工作了,看看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咱出去玩玩。然後就跟着回我老家,反正你也學中文的,倒是可以試着考考公務員。”
謝君一臉興奮的說著:“真的嗎?要出去玩嗎?”
司皿暖心的看着她:“嗯,工作之後可能就出不來了,我跟我爸拿了點錢,只要住的便宜些,應該能玩好長時間。”
謝君剛才還興緻盎然,隨即便憂鬱了起來:“老公,你以後要永遠對我好。”
司皿將她抱在懷中:“今生今世,只你一人!”
司皿忽然想起什麼鬆開她說:“老婆,有件事實在想不通。”
謝君大眼忽閃忽閃:“什麼事啊?”
司皿:“你為什麼非要弔死在我身上?而且那會還主動向我表白。”
謝君瞬間紅了臉不好意思的蚊聲說:“夢到的嘛,每次做夢都是模糊不清的臉,那次從圖書館回來,晚上做夢就夢到你了呀!”
司皿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真是單純的小笨蛋,我每次都是無比清晰的明星臉,哎!就這麼輕易的把自己徹底交代了。”
然後柔軟的塑膠跑道上傳來你追我趕的嬉笑怒罵聲。
......
‘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溜長的白堤上全是前來遊玩的陌生面孔,謝君淑女般的在司皿身邊強裝高貴,司皿忍不住大笑:“行了,不是白娘子,咱就好好做回包子。”
謝君抱怨到:“滿足一下人家的願望嘛,你都不配合,如果白娘子看見你這樣的許仙,哼哼,估計人家轉頭又回去修鍊了。”
一直憧憬,兩人在車上都還在盼望、期望,可是一圈下來,雖不至於失望,但大抵也就如此。
後來兩人又去了很多地方,只不過一次不如一次,悻悻而回,謝君反而異常興奮,一路上,司皿感覺像是領着自己的女兒出來開眼界,孩童般的純真、活力四射的她,安靜的司皿自然無法與之相比,只是覺得‘這輩子算是交代了’的心念又加深了些許。
旅遊回來后,四名‘老子’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陝西漢子王嚴最後也終於找到了女朋友,不過還沒享受多少快樂的日子便在畢業季的某一天由於看不到以後的希望與她和平分手,算是性情中人,酒桌上數他最喧,一邊講解人生道理,一邊灌着雪花扎啤。
老三周湛來自山東,我們四人中可以說是最努力的,學習成績相當不錯,家境條件不好,所以一邊打工一邊求學,硬是憑自己的人格魅力找到了一個校外女朋友,我們佩服之餘更是羨慕他那“鐵飯碗”的工作,山東男兒豪氣干雲,酒桌之上更不準輸。
他們喝他們的,相比較老四,司皿還是更願意和他說話,老四是唯一一個沒有找女朋友的兄弟,但心思細膩卻不下於女人。跟司皿的打算一樣,也是想回老家,所以在投遞簡歷時也只投了老家那邊,一直以來給司皿的感覺:老四沒有雄鷹的壯志,很多時候更像一隻倦怠的信鴿,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家人。
老四也喝了不少,端坐在校外某個飯館門前的一張桌子上,凳子早已不知所蹤。已經忘記了周遭的三個人,嘴裏吐出來最多的字眼就是一個,“喝”。看着躺在地上糾纏在一起的三坨肥肉,又好氣又好笑的自言自語:“算了,還是打電話先領走兩個吧。”
不一會謝君和老三的女友張樺來到‘事發現場’,老四說道:“我把王嚴帶回去,剩下的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謝君非常不好意思的對出租車司機連聲道謝,之後塞給他二十塊錢。
熟悉的房間,謝君站在床前,十分努力的在做着深呼吸,‘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心疼之餘又剋制不住中燒的怒火,拿起枕頭狠狠的打了幾下,解氣之後開始褪去他的衣服,擦去他臉上的泥土。
深夜,已經不在嘔吐的司皿在被謝君灌了兩杯水之後伴隨着平穩的呼嚕聲沉沉睡去,期間謝君去了躺男生宿舍,把拿來的褲子和T恤疊好放在枕邊,提着打包好的衣服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謝君枕着司皿的胳膊,兩個人仰面朝天的躺在湖心公園的草坪上,看着天,望着雲,還有下面時不時飛起的鳥兒。
司皿:“寶貝兒,畢業了,有什麼感想?”
謝君:“感想是我遇到了你!”
司皿:“說點實際的。”
謝君欲言又止的樣子,悠悠半天冒出一句話:“感謝上天把你帶給我!”
以其女生的視角,司皿明白她有很多話要說。他又何嘗不是,斗轉星移、世事難料,也許多年之後,照常升起的太陽下,一對暮年老人回想起那一段令人奮不顧身的青澀年華,酸甜苦辣、洗盡鉛華、四目相視、顧左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