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龜守

3月27日。

瑞文市瓦倫丁山區邊緣，第九研究所。

一個身材高大，體型魁偉的青年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冰雪山道從遠方走來。

零下六十九度的嚴寒里，他依然只穿一件白色緊身汗衫和一條牛仔短褲，戴着墨鏡赤着腳，脖子上用銀鏈垂掛着那顆熟悉的超速脫殼穿甲彈。

空氣稀薄寒冷，山路陡峭濕滑，但是他卻表現得神態自若，彷彿悠閑地踱步在綿軟的沙灘上，輕鬆寫意。

這位遠道而來的不速之客，自然就是肖陽。

他的多層次皮膚結構不僅可以輔助呼吸和過濾空氣，納米級緊緻的外層可以有效地防風，而過濾層滯留的空氣又可以充分保暖——他已經在刺骨的寒風裏持續行走了超過3小時，但是體溫僅僅下降了0.2℃。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在這幾天有限的時間裏，他利用羅伯森家族的資源，苦練自由搏擊和綜合格鬥，兼修射擊和槍械拆裝加維修，全身心地投入到新軀體的適應和錘鍊中去，成功地在數碼化個人信息里新增了格鬥熟練和槍械入門兩個能力欄位。

Ⅰ型電鰻手受限於等級，暫時還不能套用，但是二級技能爆裂肘擊他直接學了，這個技能與Ⅰ段爆肉鋼體搭配合理，一個攻擊一個防禦，功夫都在肌肉上，練習的時候相輔相成，恰好符合他這種時間短見效快的需求案例。

第九研究所的建築風格符合新工業時代的審美，堅不可摧的厚重金屬城牆，黑亮的外殼閃着淡淡的幽光，高聳入雲的源能高塔，氣勢恢宏。還有數十根高低層次不齊的合金煙囪，一刻不停地排放出大量的灰白色煙霧，那是二十四小時運轉的稀有金屬精鍊廠房。所內的各大建築結構稜角分明，模塊錯落有致，帶着精準嚴密的機械感。除了大面積的鐵灰色，白色與紅色的塗漆沿着邊緣延伸，為這座歷史悠久的研究所增添了些微的美感，分佈在各種設施上的紅藍色指示光點充滿了科技的氣息。大小實驗樓，全息投影知識館，宿舍樓，運動場，還有對外開放的各項娛樂設施，在黑暗的永夜裏燈火通明，華美到像是一座微型都市。

“新北野武的挑戰狀，一個人。”進入Z先生的密界接待大廳，肖陽收起臉上的墨鏡，淡淡地開口道。

“好的，正在為您匹配‘新北野武的挑戰狀’場景要求。”熟悉的男中音，聽起來，5.0時代的虛擬導遊業務被這一位聲優壟斷了，就像是3.0時代志玲姐姐壟斷智能語音導航一樣。

“匹配成功。‘新北野武的挑戰狀’，場景要求玩家人數4-8人，等級不能高於2級，難度五星級，挑戰失敗的死亡率為99.33%，適合骨灰級玩家。系統里沒有您此前的遊戲記錄，如果您是一個新手，建議選擇一星級難度的遊戲先練手入門，再嘗試更高級別的難度。”虛擬導遊語氣溫和地提出建議。

“有規定新手就不能玩這個場景嗎?”肖陽不以為然地質疑道。很奇妙的一件事，隨着軀體的重塑，他的性格好像也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在3.0時期，他是一個皮膚蒼白，體質敏感，常態亞健康的IT宅男，但是因菲尼特的公式組將他重塑成了一個體型健碩，肌肉發達的鋼鐵硬漢，體內外炸裂般的精力和超強的軀體掌控力似乎給他的性格里注入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從容和自信。

有一句俗語叫“屁股決定腦袋”。意思是一個人坐什麼位置，往往決定了他思考的角度和範圍。事實上，身體也同樣會影響人的思想和性格。試想你長期身體抱恙，整天出入醫院，吃藥打針掛水，會不會讓你的情緒持續陰鬱壓抑?久而久之，你的性格就會越來越焦慮煩躁，缺乏等待和堅持的耐心，難於相處，人人都敬而遠之。埃隆馬斯克說（不要去百度，書里的名人語錄大半是作者語錄，就解釋一次），生命的本質是一個系統。哪裏的平衡被打破，代償效應都會試圖去調節整個系統來彌補，而身體和性格作為系統的一部分，自然也無法避免。

想透這個道理后，肖陽結合自身的處境，給自己未來的人設歸納了三個重要的關鍵詞——強硬，任性，距離感。

不屈從，不妥協，心硬似鐵。有主見，有性格，隨心所欲。淡漠，自我，不好相處。這就是他希望有的標籤，也是給自己的最佳保護色。

“沒有。如果玩家堅持，將為您開始匹配同伴。請注意，若是人數不能滿足要求，場景仍舊不能開啟。只能麻煩您先做登記，留下您的有效聯繫方式，等湊齊足夠玩家的時候，我們會主動聯繫您。”虛擬導遊迅速給出了積極的回應。

“我堅持。”

“好的。現在開始匹配已登記的玩家，請稍等。”

“匹配完成。有三位玩家正在趕來，預計最晚的一位會在17分鐘後到達，請您耐心地等待一會。”

果不其然，五分鐘后，一男一女聯袂而來，風風火火地殺進了接待大廳。

男性玩家西方面孔，古銅色的皮膚，鼻樑高挺，眼眶深邃，稜角分明的面孔有一種古典雕塑藝術品的既視感。他穿着一整套輕型強化動力服，搭配灰白色的金屬頭盔和輕便型磁力鞋，銳利的目光透過面罩審視着抱肩沉思的肖陽。

女性玩家東方面孔，皮膚白皙，齊耳短髮清爽黑亮，姣好的面容如同瓷娃娃一般精緻美麗，唯一有點違和的是她的眼睛，居然是蜜黃色的，瞳孔狹長，有一種貓科動物的慵懶和神秘。她的身上裹着一套HPVC（高分子聚氯乙烯）材質的黑色亮面緊身衣，一道道閃着熒光的能量線在峰巒起伏間縱橫環繞，將她火辣的身材勾勒得纖毫畢現。

按照常理，作為組局者，肖陽現在應該非常主動地向這兩位即將合作的同伴發起問候和交流，溝通彼此的遊戲目的，討論接下來的合作方式，等等。但是兩人等了好幾分鐘，也沒看出對方有主動結識和交流的意思。

兩人對視一眼，緊身衣女的神情中帶着疑惑，而頭盔男面罩下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於是緊身衣女決定主動緩解尷尬的氣氛，她很直接地走到肖陽的面前，彎腰30度行禮后，友好地微笑着：“請問一下，召喚同伴的玩家是你嗎?七號場景，新北野武的挑戰狀。”

但是肖陽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她。因為他現在的心情很惡劣。

《北野武的挑戰狀》是一個FC上的經典傳奇，類型是單人動作冒險，內容是一個普通小市民的尋寶曆程。是的，從遊戲的名字和簡介看，滿滿的PeaceandLove，但實際上呢，這個遊戲裏充滿了不可預知的死亡，被路人圍毆，被酋長扔進油鍋，飛機失事，被猴子砸死，輸錯密碼直接死…簡直是遊戲界的“死神來了”。更可惡的是，遊戲情節設計環環相扣，前期劇情里少做一個小小的支線就會造成後期遊戲裏不可逆轉的卡住，唯一的選擇只有重來一次。沒錯，重來一次，再來一次，又來一次，反反覆復地嘗試，又反反覆復地重來！重來到耐心耗盡，抓耳撓腮，砸爛機器！毫無疑問，這是他“被研究”生涯中非常黑暗的一頁。

根據因菲尼特給的任務情報，他本來以為自己此前的遊戲通關經驗能夠派上很大的用場，讓這個任務變得相對簡單一些。卻不曾想到，這特么還是個多人遊戲！原本就難度變態的設計，再加上人與人間因為信任危機和利益衝突產生的相互掣肘，會給整個任務的難度帶來幾何級數的提升！

“問你話呢，大個子！”見肖陽不答，頭盔男的忍耐到了極限——他重重地一跺腳，“鏘”地一聲悶響，回蕩在空曠的接待大廳。

“怎麼?你有意見?”瞬發20%，化身為身披肌肉鎧甲的中號肌霸一枚。

“頭腦簡單的肌肉男！還沒進場景你就想跟我們動手?”感覺受到挑釁的頭盔男更是怒不可遏，強化動力服的雙拳內側各彈出一截黑色的棱刺，擺出準備戰鬥的姿態。

“別衝動，威廉君。”緊身衣女果斷地攔住了頭盔男，制止了衝突繼續升級。

然後她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淺井雪和威廉，分別降臨於4574年和4576年，目前都是2級新人。淺井雪走的是和諧路線，擅長生物擬態，目標是成為一名自然鬥士，而威廉則是純正路線的忠實粉，擅長械甲類能力，目標是成為一名強大的機械師。

他們會出現在這裏則是為了一個目標成為武道家的友人。是的，就是那個虛擬導遊口中提到的最晚到達的玩家，閆雄。

據坊間傳言，完成這個五星場景的基礎獎勵之一是一個強大的仿生態基礎基因公式——龜守。

《阿基里斯與龜》的龜，堅守的守。《阿基里斯與龜》是北野武在3.0時期的重要電影作品，片名的典故來自古希臘哲學家芝諾提出的阿基里斯悖論，阿基里斯是《荷馬史詩》中的善跑健將，而烏龜是跑得慢的動物。在阿基里斯悖論中，阿基里斯永遠超過不了烏龜。因此片名是在比喻人對藝術的探求是沒有終止的。而這個電影作品的核心思想，也正是以日式黑色幽默的手法闡述了一個求不得但終不止的堅守故事。

如果你總是距離夢想一步之遙，你會灰心絕望嗎?你會忍痛放棄嗎?還是像真知壽一樣，沒有天分，沒有運氣，沒有肯定，也仍舊砥礪前行，哪怕前方可能也沒有彼岸！

龜守一共有六型，是最堅固的碳基類系列基礎基因公式，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