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窮奇
“什麼?”
管家撓着頭,滿臉的“這可不賴我啊,不信你自己去聽”。
“你再說一遍。”閆寸道。
“好像是‘不救’,我也弄不明白主人的意思,難道是讓我別救他?”
“不救……不救……”
閆寸重複幾遍,想不出原委。看了一眼天色,他決定暫且放下這個細節。
盧員外的嘴巴張不開了,刺客卻還可以。
縣衙牢獄。
吳關看到閆寸將一個右腳血淋淋的男人拎進一間牢房。
獄卒湊上前幫忙,並問道:“哎喲,閆縣尉,這是……”
“備傢伙。”閆寸冷冷道。
有鐵器叮噹作響的聲音,不久吳關聽到了叫聲。
那聲音一開始是隱忍的,伴隨着鞭子抽打在人身上,鞭子一響,就有一聲壓抑的悶哼。
抽了約莫五十鞭,吳關聽到了喘息聲,執刑者累了。
又狠狠抽了響亮的五鞭,執行者停了手。
吳關以為他會問些什麼。並沒有。
執行者似乎覺得還不夠,很快上了另一種刑。
吳關看不到,只聽到類似竹竿敲打在皮肉上的聲音,不似鞭聲響亮,但新的刑罰顯然更加痛苦,因為受刑者忍受不住叫了出來。
他的嘴裏塞了某種東西,使得叫聲含含糊糊。
聲音中透出的凄厲如一把鈍刀子,捅破人的耳膜,直往心縫兒里刮。
有一名年輕獄卒,還習慣這樣的場面,悄悄往外溜,想要躲一躲。
溜到吳關的牢房門口,卻看到這小郎君面無表情,全然未受此事影響,不禁詫異地多看了兩眼。
又換了一種刑具后,吳關聽不到用刑的聲音了,但受刑人的叫聲已透出了絕望。
差不多了。
果然,受刑人開口了,他模模糊糊地吼出了一句話:
“殺我!殺了我啊!”
與殘酷的折磨相比,死是恩賜。
始終沉默的閆寸開口了。
“僱主的名字。”
顯然,想要求得以死解脫的恩賜,並不容易。
簡短的兩句話,又是沉默。
一彈指后,骨頭斷裂聲和慘叫聲再次傳來。
第二根指頭。吳關在心中計算着。
待他數到第五根指頭時,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他聽到了腳步聲,是閆寸的腳步聲。閆寸走出行刑的牢房,對獄卒道:“想辦法弄醒,醒了叫我。”’
腳步聲繼續,向著牢獄大門口走去。或許閆寸需要出去透透氣。
吳關攥緊的手緩緩鬆開,手心裏全是汗。
他有心理準備,知道在這樣的年代,閆寸的所作所為是常態,那是縣尉工作的一部分,誰若從道德層面指摘,就是神經病。
但理解和接受是兩碼事。
親眼見證拷打、虐待,尤其這一切出自閆寸之手,吳關就更難接受了。
那可是從蛇窩子裏將他救出來的人!
閆寸走到吳關的牢房前,以一塊巾帕擦着手,巾帕上有斑斑血跡。
他看了一眼被吳關摟在身前的小道士,輕聲道:“忍忍吧,不會太久。”
這是經驗之談。
吳關點點頭,問道:“那個人……跟蕭丙辰的案子有關?”
“你莫多問。”
似是不想給這個伶牙俐齒的少年說話的機會,閆寸快步離開,出了牢獄大門。
……
這樣的審訊持續到後半夜,閆寸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吳關看着一名醫師匆匆進入監牢,給奄奄一息的受刑者醫治,閆寸交代那醫師務必吊住此人性命,莫讓他死了,之後他便匆匆離開了監牢。離開時,那條擦手的巾帕已完全被血浸透。
出了監牢,閆寸調撥了一隊不良人,一行人配了長短兵器,騎快馬,自縣衙大門匆匆出坊。
丑時末,坊門未開,長安城一片靜謐,高大的坊牆如同一頭頭巨獸,在期間穿梭,心頭總會湧出壓抑之感。
對閆寸來說,這樣的壓抑可比刑訊罪犯舒坦多了,他大口喘着氣,讓夜風帶走肺里的血腥味,腦袋裏某根緊繃到發疼的弦也漸漸鬆弛下來。
他胃裏一陣陣翻攪着,但因為夕食只吃了幾口剩餅,此刻腹內空空,沒什麼可吐的東西,隨着精神得到緩解,想要嘔吐的感覺漸漸被壓住,閆寸覺得好受多了。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西市東南的一間魚行,據刺客交代,他隸屬於一個名叫窮奇的殺手組織,而窮奇在長安的據點就是那間西市的魚行。
閆寸聽說過窮奇,那是一個發源自江南地區的匪盜組織,組織成員以精通水性而在道上聞名,專門劫持商船,殺人越貨。
武德九年,大唐已肅清了各方割據勢力,國家統一,官府發出各項優惠政策,鼓勵發展民生。為了商路通暢,官府組織過幾次大型的剿匪行動,其中就包括對窮奇的圍殺。
閆寸聽說,官兵圍了窮奇作為大本營的某處濕地,清繳之後整片江水都被血染紅了。
那次以後,窮奇便銷聲匿跡,卻沒想到分散在各地的漏網之魚重新組織聯絡,干起了買賣人命的行當。
刺客並不知道是誰花錢買盧員外的命,但聯絡點的“老爹”知道。
老爹是窮奇在長安的統領,負責統籌一應事物,包括篩選金主,接下合適的活兒。
老爹十分低調謹慎,只接熟客的活兒,或者由熟客介紹的客人,因此他們的活兒並不多,有時候甚至正兒八經幹着販魚的營生。
若執行任務的刺客天亮仍未回來複命,老爹便會關閉魚行,其餘刺客會暫時蟄伏下來,見機行事。到那時候再想找人,可就難了。
因此閆寸一行趕得很急。
中途有巡街的金吾衛攔住他們詢問,閆寸亮出文書、符節,對方便放了行,並未過多盤問。不得不說,閻羅的名號確能幫閆寸帶來些方便。
西市看門的武侯隊長聽說公差辦案,須得開門,原本口中抱怨着,有些不耐煩,一聽說門外是閻羅,態度也恭敬起來,陪着笑臉,還熱情道:“閆縣尉,若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您儘管差遣……”
“有,帶上你的人,跟我走。”閆寸回答得毫不客氣。
那開口詢問的武侯隊長恨不能直接抽自己一嘴巴。話已經說出去了,他只能點兵。
閆寸身後的幾名不良人看到武侯隊長吃了癟的表情,紛紛低頭憋笑。
一刻后,眾人在閆寸的帶領下摸到了魚行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