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傷痛回憶
此時的秦忘也踏上了這條小路。
一個月前,苦苦等待了一個月的老弱婦孺,終於確定自家的頂樑柱不會再回來了。他們看着冷清多了的村莊,看着一如既往破敗的房屋、空空的糧缸、塌落的晾曬獸皮的木架。。。。。。絕望瀰漫在所有人的臉上。不知道是誰發出了第一聲哭聲,一時間,整個小小的村莊,被哭泣聲、嘶吼聲、怒罵聲所淹沒。那時的秦家村是痛苦的海洋,沒有依靠的人們早晚也得溺斃在這海洋里。
當天晚上,就有十幾人懸樑自盡。最慘的是那個憨憨的秦三家,他婆娘前年在林子裏被熊瞎子舔掉了半邊臉,僥倖被救了下來。從此半邊臉血肉模糊,成了恐怖的半臉人。但是她一直堅強的活着,不分春秋冬夏的打獵捕魚、伐竹砍柴。所有人對她都豎個大拇哥。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第二天清晨被人發現死在了自家炕上,懷裏還抱着三個嘴唇發青的娃娃。桌子上放着一個盛着毒藥的藥瓶。。。。。
自己呢?秦忘還記得那時的一幕幕。。。。。。
秦姬氏神色漠然,沒有一滴眼淚,只是站在那獃獃地看着太行山,從早晨到黃昏,一動不動。美麗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絕望、後悔、無奈、感傷。。。。。。那裏有太多太多秦忘不能理解的東西。
當時秦忘拿着現在別在小腿上的獵刀,用一塊棉布一遍一遍仔細地擦拭。嘴唇緊緊抿着,他不信,他不信以父親的身手會出現意外,更何況還有段六叔,還有那麼多全村優秀的獵手。是的,他不信,為什麼要相信呢?爹是最厲害的,不是嗎?
“娘,爹一定會回來的。”他看着門口瘦弱的母親,午後的陽光使母親背後只剩下一片灰暗。他低聲呢喃着,像告訴母親又像安慰自己。
說完,一滴清淚悄然而下,劃過他的臉龐,滴落在刀上,像是刀的哭泣。他終於受不了了,抱着獵刀嚎啕大哭起來。
秦姬氏也終於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痛哭的兒子,淚水也慢慢濕了眼眶,“忘兒,為娘知道你難過,可是你必須堅強,要像你爹一樣,不管發生什麼,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秦姬氏說著說著眼淚也滂沱而下,她轉過臉不願意讓兒子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
“娘!爹沒了,沒了!我沒爹了,我沒爹了!”秦姬氏的安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秦忘哭的更大聲了,撕心裂肺的哭聲在村莊上空飄蕩很久很久,一直飄蕩到森林深處。
秦姬氏看着痛苦的兒子,一股複雜的神色浮現在臉上,在這一刻她有一股強烈的衝動要把心裏埋藏十五六年的秘密都告訴他,“忘兒,為娘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她伸出手扶正兒子佈滿淚痕的臉,盯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其實除了為娘和你爹之外,你還有血脈親人。”
“娘,我還有親人?我們家不就我們三口嗎?”秦忘聞言,感到一頭霧水。長到十四歲,他從來沒有聽過爹娘說過自己還有別的親人,除了秦家村的人之外,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別的外人,剛聽到這個消息,詫異莫名。
看到兒子悲傷又驚訝的眼睛,秦姬氏心裏猛然一驚,現在還不到時候啊,他們還都太小,知道了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沒什麼,我是說你還有秦家村所有的人,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秦忘看着臉上很不自然的娘親,直覺告訴他娘親肯定有事情瞞着他,只是那個時候,他的心裏都被痛苦填滿了,也就沒有心情深究。
即使現在他還堅信父親還活着,像父親那樣天神一般的男人,不可能被一座小小的太行山所難倒。他只是絕望於父親可能不能帶人在全村人餓死之前趕回來了。他不知道如果父親回來之後,發現滿村的老弱屍體,父親會多麼的絕望。此時的秦忘眼裏充滿了痛苦,那雙明亮的眼睛似乎已經盛不下了。
一邊走一邊想,秦忘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太行山,還是那個大山入口、路邊還是那個老松樹、旁邊的歇腳石還是那樣光滑,似乎一切都沒變。這裏的一切似乎都在證明着一切都沒有改變過,但是現實卻早已面目全非。
一路上,秦忘在隱蔽的地方安放了好幾個陷阱,當他做這些的時候,心情是無比沉重的。所有關於打獵技巧的都是他的父親教授他的,當他開始做這些的時候,心裏難免想起了那個山一般的男人。
他順手拾了幾隻瘦骨嶙峋的獐子、狐狸和野雞。雪太大了,又下了太久,這些野物在雪裏要麼乾脆凍死了,要麼凍得奄奄一息,身上的皮毛都結了一層冰。用手掂了掂,秦忘失望的搖搖頭,這點東西,除了熬一鍋清湯,什麼也剩不下。老天無情,不光是人,好像這些森林的精靈也沒有了活路。也許他也會走不出去了,也會和這些野物一樣,凍倒在這山林間,被不知道什麼動物撿去嚼個稀巴爛。
山林依然廣袤,茂密的落葉松光禿禿的一幢幢矗立着,厚厚的積雪壓彎了粗壯的樹枝,就連粗壯的主幹也被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上面粘滿了雪花、雪粒,放眼望去,天地間都是招魂的白幡。
紫衫、毛榛、衛矛、忍冬、接骨木、懸鉤子、刺玫、薔薇等較低矮的灌木交錯其間,讓秦忘連下腳的空都沒有。秦忘一步一步艱難像前挺近,手裏的柴刀不時奮力砍向攔路的樹枝。粗重的喘息讓他的肺像一個漏風的風箱,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的緣故,在做出這麼大的體力勞動之後他覺得點頭暈眼花。他能感受到空空如也的胃在劇烈的抽動着,胃裏不斷冒着酸水,好像要消化掉它自己。每踏出一步,他整個身子都向落腳的方向歪下去,一搖一晃的根本站不穩。
他要翻過猴背嶺,猴背嶺以前叫後背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叫着叫着就成猴背嶺了。猴背嶺,顧名思義就像一隻大猴子蹲在那裏。沿着稍微緩和的中間脊椎慢慢往上爬,到達頂端是狹窄的一線天,兩邊地勢陡峭的就像人的肩胛骨,因此得名。
猴背嶺高達數十丈,除了中間較為緩和,兩邊極其陡峭,尤其是頂端數丈長的一線天,端的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翻過猴背嶺,就是太行山裡唯一一個大盆地,方圓百里,除了猴背嶺這個唯一出口,三面都是入雲的高山。這個盆地被秦家村人稱為“猴窩子”。
險要的猴背嶺也給秦忘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秦忘在山腳把那幾隻野物匆匆烤了吃掉,幾隻獵物加起來也只是讓他感覺半飽而已,為他稍稍補充了點體力。深吸一口氣,他踏出了攀登猴背嶺的第一步。
猴背嶺和肉眼看到的一樣,只能沿着中間的“脊椎”往上攀登。脊椎並不是陡峭到無法攀登,只是向上成S曲線型的坡道讓秦忘沒有一刻可以站穩身形。他的雙手要麼扣住兩邊的石壁,要麼用手中的獵刀插在土地里,拚命地不讓自己滾下去。
沒有多長時間,秦忘覺得自己的雙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得像灌滿了沙子。冰冷而鋒利的冰塊很快划傷了秦忘得雙手,鮮血淌滿了雙手,只是雙手早已經麻木,所以並不覺得有多疼,熱血把手下的冰塊融化掉薄薄的一層,讓秦忘抓的更加不牢靠。
歷盡千辛萬苦,中間有兩次差點摔下去,秦忘終於站在猴背嶺上,來不及包紮的雙手扶着膝蓋,氣喘吁吁地大口喘息着,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頭累垮了的老牛。看着腳下跟外面相比薄了很多的積雪,秦忘不由得開心的笑了一下。
父親瞞着母親偷偷帶他來過這一次,他知道,因為特殊地形,猴背嶺要比外面暖和的多,積雪也會少很多。一些食草動物會在積雪底下找東西吃,這樣也會引來大量的食肉動物。和外邊相比,這裏的獵物多了很多。當然,危險也會多很多。
下了山嶺,他像一個老獵人一樣匍匐在山林里,這裏的積雪比外面薄了一半還多,但是踩上去還有“咯吱咯吱”的聲響,對動物來說,這些足以讓它們逃之夭夭。他整個身體都貼在地上,冷冽的眼神不時掃射着周圍的一切,他的身上早就塗上了野牛的牛糞,所以他不用擔心獵物們會嗅到他的氣味。
樹木、岩石、洞穴。。。。。。每一處地方他都沒有放過。和這些相比,他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到山林里的腳印上,因為剛剛下雪,樹林裏佈滿了腳印。野雞的竹葉印、野牛盤碟大的蹄印、野狗的梅花腳印、野鹿或野羊的月牙印。。。。。。只是可惜,這些腳印都已經被凍硬成殼了,說明獵物早已走遠。
秦忘並沒有失望,在這個季節,外面的野物想要活下去,只能來這裏。可以說這裏聚集了方圓十里一大半活着的獵物,所以他知道他一定不會一無所獲,這個從剛才密集的腳印上就可以看出來。他繼續堅持向前搜索,身上一直存在的寒冷,還有再次襲來的飢餓,讓他不可能也不敢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