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她即是他的命

黎洛笑，笑的嘲諷。

“你能找來說明你自己心裏也知道了吧，她可是一點都不好。”

許成之並未多言，片刻后他抬眼，目光堅毅，“帶我去見她。”

黎洛沒有想過他會出現的，他早就做好了打算，他會一直陪着尹曉在蘇黎世養病，不管她能不能好，他都會陪着她。可是他沒想到，許成之竟會在他們達到蘇黎世的第二天就出現了。

可是許成之既然已經站在了這裏，他是尹曉的丈夫，黎洛無法拒絕，他沒有絲毫立場拒絕這個男人去見他的妻子。

蘇黎世醫院，許成之跟着黎洛走入這裏，從進入這裏開始，每往裏走一步男人臉上就變得蒼白一分，等到黎洛在一病房門前停下的時候，許成之已經忍不住的眼底猩紅，情緒外露。

“她就在裏面，你要是有足夠的心裏準備，那你便進去吧。”黎洛聲音鎮定，可是他放在門把上的手卻早已是用盡了全力。他不知道許成之會如何面對那樣的尹曉，他不知道許成之進去之後會發生什麼，如果他沒能控制住許成之，那麼曉曉會怪他嗎。

他沒能細想，肩膀被人推了一下，唐雲洲往後退了兩步，而前面的男人已經伸手搭上了門把。

咔噠……

病房門被推開，病房內的情形一點點顯露。

高級病房內物件俱全。走近時一眼看見的是常用傢具，而在那些沙發座椅之後擺放着一張病床。病床周圍是各式的儀器，那些滴答的電子音不絕於耳。

而病房之上躺着一人，身形纖瘦，眉眼清麗。

她在昏睡。

許成之的目光直直落在病床上，他的視線一眨不眨的盯在那張孱弱白皙的臉上。眉眼精緻，五官小巧。

這就是他的妻子，尹曉。

許成之不自覺的走近，他站在病床邊沿，目光俯視着床上的女人。她閉着眼，呼吸輕弱不可聞，他定定的看了好久才發覺她胸前那點點的起伏，一顆心霎時鬆了松。

“六年前的那場車禍終究在她的身體裏埋了隱患，如今一朝爆發，腦血管破裂的疼常人根本無法知曉，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忍着那樣的痛意在你面前裝作若無其事。”

黎洛站在他身後笑的牽強，“即便是痛到極致，她惦記的依舊是你的情緒不能被影響。許成之，若非六年前你在她面前表露出那樣的行為，今日她就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拖着傷病之軀遠走國外！”

許成之終於忍不住，他微微俯下身子，無視黎洛的存在伸手觸上了女人蒼白的臉頰。

是溫熱的。許成之眼底一片寒光，卻在觸碰到她的身體后漸漸消散。

“她怎麼樣了？”

許成之凝着她，問的輕緩。

“那場手術，她沒能堅持到結束就出現了血管爆裂的情況，醫生拼力搶救，最後的結果就是你所看到的樣子。她還活着，可她未能醒來。”

許成之手指轉向女人的嘴角。她眼下的唇色與她的臉色一般，白到透明。許成之眼眸暗了暗，他總覺得這唇瓣該是鮮艷奪目的。

聽見黎洛的話他指尖輕輕用了力，指下的唇色便瞬時帶了點鮮紅，他微抿了嘴角，聲音暗啞：“什麼意思？”

黎洛並未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苦笑：“植物人。即便手術成功了，腦中淤血尚存，手術之後也不一定清醒過來，醫生說這個結果算是好的了……”

植物人畢竟還有一息尚存。那麼驚險一場手術，但凡出現個差池，尹曉就在沒有睜眼的機會了。

讓黎洛驚訝的是，許成之聽完他的話后並沒有表現的有多瘋狂，更甚至他十分鎮定的與他問道，“不一定？也就是說還有清醒過來的可能是嗎？”

“……機率不大。”

現在的尹曉，身體虛弱的程度別人根本無法想像。她本就不強壯，又糟了那麼一場大罪，經歷一次手術之後如今她的身體機能還能維持正常已是黎洛費勁心思的結果。

許成之聽完就笑了，他收回了手俯身湊近病床上的女人，他不顧黎洛震驚的目光輕輕吻了吻女人有些乾裂的嘴角。

“原來，你是這個樣子的。”

黎洛在男人話音落下后瞬間抬眼，眼底儘是震驚。

“你根本沒有記起來！”

那場催眠是成功的，他根本就忘記了尹曉，而他出現在這裏，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的似是而非讓自己認為他想起了一切，所以將發生的事情在他面前全盤托出，都只是因為，他在演戲！

許成之在吻完尹曉後手指又忍不住在她濃密的睫毛上輕觸，若是這雙眼睛此時睜開那她便能第一眼看見男人眼底的情深以及瘋狂不悔的堅定。

“我從未說過我記了一切，我的妻子是她，我來尋她有何不可。”

“可你怎麼知道……她在這裏？”

黎洛的催眠術是行業翹楚，他該知道的，自己的技術這個男人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記起了一切。可是他卻能找到這裏，與他對峙說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像極了許成之的本意。

許成之終於起身，他轉向黎洛。面上不復之前的冷厲，倒是多了一絲叫人不解的柔和。

他沒有解釋，他只是在通知他。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妻子的安排，她肯定非常的了解我，所以寧願自己承受這樣的苦痛也不願叫我知曉後放下一切去陪她。”說到許成之內心竟是十分的舒緩，因為這些話他幾乎是張口就來，極其順暢就像早就存在了他心中一樣，“她覺得自己熬不過，又不捨得我同她遭罪，就想了這麼一個法子讓給我忘記她。因為是我妻子的安排，也因為我現在找到了她，所以你們這些在之後的所有參與人士我都可以不去追究。”

黎洛眼睛一跳，果然男人接下來的話叫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妻子所做的一切自然由我來替她承擔，我會讓她好好的醒過來，然後帶她回家。即便她醒不過來也沒關係，我娶了她，這輩子都是要對她負責任的。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我們夫妻一體，哪裏都是要牽手同行的。”

果然是瘋子，就算沒有對尹曉的記憶，他們曾經經歷的那些真情實感都不存在他的腦海里，可即便是這樣，他竟然還能對尹曉如此在意，竟然還能毫不猶豫的說出這樣的話來。

所以曉曉，你知不知道這個叫做許成之的男人，他對你的感情早已經刻入骨髓，無法根除。

他也終於知道，為何尹曉會對許成之如此鍾愛，愛到分開多年也依然深情不已，從未後悔。

“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許成之沒有回答，他只是眉眼深深的望着病床上的女人，神色專註。

他會請來全世界最頂尖的專科醫生為她診治，他會用盡一切手段讓她重回他的世界。

許成之終於轉身。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內心深處他對黎洛是沒有好感的。就憑他帶走自己妻子的這一事實，許成之於他，便只有漠然與仇視，更何況，黎洛還催眠了他的記憶……

“你需要儘快喚回我的記憶，我不希望我妻子醒來的時候我卻不記得我們的曾經。”

他都找到了這裏黎洛還能如何，只是……

“催眠不是藥物控制，它沒有解藥。”黎洛苦笑，“若非是她太過在意你，她又何苦受着被你忘記的痛一個人面對自己的病情。”

沒有解藥，許成之的眼神如炬，難得心底有了微悸。

可即便沒有了與她的過往記憶，只是這般看着她蒼白孱弱的面容，他心底便湧出不斷的憐惜與疼痛。

這是他的妻子啊，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一個人深受的那些苦痛，他但凡細想一點，胸口就抑制不住的抽疼。

“你出去吧。”

黎洛看着許成之在床邊坐下，他看見男人牽起了尹曉纖細的手指，他看見他將她的指尖抬起，俯身親吻。

十分溫情。

說到底，他是尹曉的丈夫，是尹曉深愛的男人，尹曉如今這樣，他陪在她身邊才是最好的。

他們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啊。

黎洛扯唇一笑，轉身離開。房門被掩上的時候，黎洛心中暗嘆。

尹曉，也許你替他做出的那個選擇。根本就沒有必要。因為沒了你，許成之終究是失去了全部，所以你們在一起，無論何處，都是圓滿。

病房內，尹曉昏睡着，無知無覺。男人眼睛一眨不眨的陪在她身邊，他緊握住她的手指，不時會放在唇邊淺吻，嘴角始終含笑。

我找到你了，即便記憶不全，即便面容陌生。可在我見到你的那一眼，我就知道我是愛你的。

許成之去了蘇黎世，黎洛告訴蘇文熙的時候，蘇文熙震驚的一手打翻了面前的水杯。

“他……他竟然找去了？怎麼會，怎麼可能呢？”

許成之能找來，黎洛過後想想覺得該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他是許成之啊，如若他不能找來，黎洛才會覺得這個男人也許並未有外界傳言那般的經世之才吧。

“那天的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我們前後根本沒有準備，很多事情在許成之看來都是十分矛盾的。他那樣的人，但凡有一點細節露出想來都會惹起他的懷疑，更何論我們過後的解釋那樣蒼白。”

他找去了，蘇文熙扶着桌子急聲問道：“那曉曉呢？”

“曉曉……她還是老樣子。”黎洛目光望向蘇黎世純澈明凈的廣闊天空，釋然道：“也許我們此前做的全部都是錯的。曉曉她當然是最了解許成之的人，她知道自己一旦出事許成之絕對不會放她一個人面對，更甚至那個男人可以毫不猶豫的隨她一起離開。曉曉不願意，可是在我看來，即便她這樣替他打算着。失去了她的許成之，也絕不會像她所以為的那樣，安然度過此生。”

“你是說……”

黎洛笑開，“他並沒有恢復記憶，在他失去了與曉曉所有過往的記憶后，他找到了曉曉，待她猶如珍寶。”

那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到骨髓，拋去記憶，他對她的愛早已刻入了生命。

換言之，她即是他的命。她失蹤，他如何如常？她若離開，他又怎會獨活。

蘇文熙無聲點頭，一路走來，他們這些人皆是那兩人情感的見證。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當然對他們這份感情感到難得與敬佩；可作為好友，她亦是贊同尹曉不願許成之與她一起的決絕。

現在許成之找到了尹曉，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皆是白費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黎洛嘆了口氣，已然是放棄了所有的準備。

“什麼都不做，他既然來了就不會在讓我們有機會插手曉曉的事情，曉曉的治療無需我們費心，他也不會在讓我們有機會接觸到曉曉；所以，我們只能什麼都不做，等曉曉能成功的蘇醒過來吧。”

“師兄……要是曉曉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如果她醒不過來，我們也只能任由許成之做盡一切他想做之事，因為我們誰也阻攔不了了。”

這一切事情的發生都在許成之的不動聲色之下，李清蘭在那晚被許成之威嚇之下說出了尹曉地址之後，一直惶惶不安着，尤其是許成之去了蘇黎世后再無消息回來。

“外婆，我爸爸媽媽呢？他們為什麼還不回來？”

許嘉瀾抱着抱枕坐在沙發上，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睛一直盯在門口處。從早到晚，他一直在期盼着自己的父母能推開門跟他說，‘乖寶，爸爸媽媽回來了。’

可是沒有，三天了，許成之離開三天了，李清蘭只跟他說爸爸去外地出差，媽媽陪着爸爸一起去了。可是許嘉瀾一慣聰明伶俐，他心裏知道。爸爸媽媽並沒有一起出去，因為爸爸跟他說過，媽媽出門了，而爸爸是在媽媽之後離開的。

李清蘭伸手將他抱過，勉強笑道：“瀾瀾乖，跟外婆在家裏等爸爸媽媽好不好，爸爸媽媽忙完了就會立馬趕回來見瀾瀾的。”

許嘉瀾到底年幼，小孩子即便在如何聰慧也難掩面上的情緒。

他睜着水潤的大眼睛，努力讓自己不哭出來，可聲音卻忍不住的染上了哽咽。

“外婆……我爸爸媽媽是不是吵架了，他們是不是不要瀾瀾了……”

李清蘭的一顆心都要化了，這樣的乖寶誰能不心疼。

“沒有，你的爸爸媽媽很恩愛，他們不會吵架更不會不要你的。”

許嘉瀾伸出小手抹掉不受控制滑落下來的淚水，嗓音軟糯，“他們都不回來了……我都好多天沒看見媽媽，媽媽從來不會不理瀾瀾的……”

一定是爸爸媽媽之間出現問題了，所以媽媽才會不願意回來，所以爸爸才會不知道媽媽去了哪裏。

小孩子越想心中越是認定，繼而便愈發傷心的忍不住哭泣。

李清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哄慰他，因為她自己也是滿心難過。

一大一小擁在一起，皆是滿臉淚痕。

而蘇文熙接到李清蘭電話的時候，當下根本不敢相信。

“阿姨，你是說，瀾瀾不見了？”

李清蘭在那邊都快急瘋了。

“我就給他倒杯水的功夫回身就不見人了，我一路追到樓下，保安說根本沒看見小孩出去，我這周圍都找遍了也沒看見人。文熙，怎麼辦呀，瀾瀾能去哪啊？”

蘇文熙當下就拿了鑰匙出門，她一邊走一邊急聲道：“阿姨你先回去看看瀾瀾在不在家裏的哪個角落，我現在就過來！”

蘇文熙讓家裏阿姨帶着瑾睿，自己連忙又給唐雲洲打了電話。

“雲洲你快去曉曉家裏一趟，瀾瀾不見了！”

“什麼？瀾瀾怎麼會不見了？出什麼事情了？”

蘇文熙也根本不清楚情況，當下只是急切的讓他先去找人。

兩人着急忙慌的趕到后，李清蘭早已將家裏每個房間的各個角落都找遍了。她紅着眼忍不住的哽咽道：“我就一個轉身的功夫瀾瀾就不見了，這孩子能去哪裏啊，這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曉曉交代啊！”

蘇文熙強忍着，將人扶到沙發上坐好，“阿姨，這不怪你，誰都不知道瀾瀾為什麼會突然跑出去。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人。雲洲，你快讓人四處找找看，千萬不能讓瀾瀾一個人在外面待久了！”

唐雲洲早就吩咐了人在這周圍找尋開來，他進屋后就一直在打電話吩咐，只是不過這麼點的時間，根本沒有消息返回來。

“怪我，我明明知道瀾瀾想爸爸媽媽，我沒能安撫好他……”

瀾瀾平常聰明可愛討人喜歡。那個小傢伙最喜黏着曉曉，現在曉曉好多天沒出現，就連許成之也跟着一起離開了，這孩子心裏指不定怎麼驚慌呢。

“也怪我們，成之與曉曉都不在，我們竟沒有好好替他們看護着瀾瀾。”唐雲洲打完電話，亦是一臉不安。

瀾瀾才五歲，公寓外面就是鬧市，來往的車輛那麼多，他一個小孩子，身邊沒一個大人……

“不行，我得下去找找！”

蘇文熙連忙跟着丈夫起身，“我也去。阿姨您在家裏等消息，如果瀾瀾自己回來了您就及時通知我們，如果我們找到瀾瀾也第一時間給您打電話。”

“……好。”

許嘉瀾的突然失蹤讓淮城的一眾人立時變得焦急不安起來。

唐雲洲動用了所有關係，常寧所有對外的關係網都出動了，可整整一天都沒能找到一個五歲的孩子。

“唐總，監控在這裏就沒了，那一片是街道死角，小少爺估計是進入了那片死角所以才沒了後面的蹤跡。”

唐雲洲緊緊盯着監控里許嘉瀾最後出現的那點身影。滿頭細汗。監控拍不到的地方，誰都不知道許嘉瀾進入那裏後會發生什麼。

“立馬派人去這裏給我找，就那麼一片區域，無論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把人完好無損的找出來！”

“是！”

……

許嘉瀾不是一氣之下跑出來的，這幾天都是李清蘭帶着他，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可是他很想爸爸媽媽，而李清蘭卻沒有跟他說過一句爸爸媽媽的具體情況。

他雖然年紀小，可是他聰明又心思敏感。他認定是爸爸媽媽之間出現了問題，外婆不願意讓他知道。所以一直不告訴他。

他太想念父母了，而他小小的內心也根本無法接受父母分開，亦或是離他而去。小孩子的情緒總是來的那麼快也那麼的沒有顧慮，所以他背着李清蘭一個人跑出來，他想去找他的父母。

不過五歲大的孩子，即便懷着滿心堅定的出來，可是他卻根本不知道去哪裏找自己的父母。

“阿姨，你知道常寧在哪裏嗎？”

索性他記得爸爸的公司名字，許嘉瀾站在一陌生女人面前，問的認真又禮貌。

“小朋友。你要去常寧？”女人一身氣質優雅，她微微笑着，眉眼十分艷麗。

“嗯，我要去常寧找我爸爸。”他只知道許成之的公司叫常寧，只有這麼一個線索，他便只能先去那裏。

陸安甯是因着公事才來這處老街的，在她處理完事情準備開車離開的時候，卻見一小男孩從邊上冒了出來，攔在了自己身前。

那是個十分精緻的小男孩，長的十分討人喜歡。眼睛晶亮。聲音悅耳。

陸安甯低頭看他，在他問完話后心底莫名的悸動了那麼一下。

“你一個人嗎？你這麼小，你媽媽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出門？”

說到媽媽，小男孩沒忍住嘴巴撇了撇，模樣十分的委屈。

“我找不見我媽媽了……所以我要去常寧找我爸爸，讓我爸爸帶我一起去找媽媽。”

陸安甯對着眼前的小男孩毫無抵抗力，這個孩子長的太過叫人喜歡了。而且，他說他要去常寧，淮城在沒有第二個常寧……

“小朋友，你一個人出門是很危險的知道嗎。阿姨可以帶你去常寧，但是你以後不能這樣隨便自己出門了知道嗎？”

這麼半大的一個孩子，若是出門遇上了一個心懷不軌的人，那後果簡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