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為他施針
慕容墨翊在木板床上躺了下來,幽深的眸子也閉上了。
尹伊在他身側坐了下來,看着他那張滄桑但依舊硬朗的臉龐,似乎只有他閉上眼睛的這一刻她才可以這樣肆意地看着他。
她將手慢慢靠近了他的額頭,只是還未觸及,他便警惕地睜開了眼睛。看着她停在額頭上方的手,他語氣堅硬道:“你要幹什麼?”
尹伊停頓片刻后,徑直把雙手放到了他的額頭上,“將軍莫要緊張,只是給你按摩一下穴位,可以緩解頭痛的。”
慕容墨翊看她一眼后,似信非信地合上了眼睛,尹伊找准穴位慢慢按摩起來。
她的手已不再柔滑細嫩,取而代之的是滿手的老繭,這三年來,這雙手幹了太多的粗活,砍柴、打獵、採藥、干農活,等等等等,除了睡覺,剩下的時間全是在忙碌。
也正是因為這份忙碌,她的心態漸漸變得平靜,她發現,原來除了報仇還有許多事可做,正因為心態變了,這幾年她過得異常充實。
粗糙的細手嫻熟而準確地按摩着他頭上的每個穴位,質地堅硬的灰白髮絲穿過她的指間,讓她的心在流血。
近距離地俯身在他的身體上方,尹伊知道她貪婪了,她肆意地看着他的鼻眼眉唇,多想溫柔地撫摸一下……
她漸漸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聲,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了,他竟然睡著了,他得有多累啊!
尹伊停下手上的動作,細手向著他那稜角分明的臉頰摸去……
“母親!”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
尹伊猛得抽回手,竟把傲雪給忘了個一乾二淨,她轉頭看去,只見傲雪笑嘻嘻地向她走來。
“噓!”走近后,尹伊把食指比在傲雪嘴唇上,讓她小點聲。
傲雪看了眼床上的慕容墨翊,擺擺小手讓尹伊湊過來,尹伊急忙湊到她跟前。傲雪踮起腳尖趴在了尹伊耳邊,輕聲道:“母親,他是父親嗎?”
這話讓尹伊瞬間失了神,她怔怔地看着傲雪那雙渴求的大眼睛,為什麼這孩子要這麼問?難道這就是父女連心嗎?
最終尹伊狠着心搖了搖頭,拉着她的小手走到了帳篷外,道:“他可是朝堂大將軍,怎麼可能是你的父親?去找你姑姑去,我要給將軍施針,讓她先帶你回家!”
傲雪嘟着小嘴兒一臉失望,“母親從沒對一個男人如此溫柔過……”
尹伊急忙推了她一把,“哎呀,走走走,別在這兒礙事!”
傲雪可憐巴巴地向著分糧處走去。
尹伊再次進入了帳內,慕容墨翊依舊靜靜地睡着,剛剛太失態了,就連女兒也看出了異樣,不能繼續這樣了。萬一他醒了,可就解釋不清了。
於是,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把他真正當一個病人看待。
她將布袋伸展開來,拿起針灸針,在慕容墨翊頭頂俯下身來,找准穴位一針針刺了下去,很快他的額頭和發間就扎滿了密密麻麻的細針。
她從紮下第一針就知道他已經醒了,只是他依舊閉着眼睛,更是沒有言語。
在頭上施完針,尹伊又把目光挪向了他的胸口。不容多想,她抬手就探向了他腰間的鞶帶,只是剛觸及,就被他迅速抬起的手擒住了手腕。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你要幹嘛?”
尹伊趕緊裝作緊張道:“小的把脈時感覺將軍胸口鬱結,只是想為將軍施幾針……”
慕容墨翊這才鬆開了尹伊的手腕,再次閉上了眼睛。
尹伊這才解開了慕容墨翊的鞶帶,打開了他層層衣衫,直到精壯的胸膛坦露在尹伊面前。他還是那麼健碩,大塊的肌肉如座座隆起的山丘,高低起伏。
尹伊找准他心臟的位置,抬手用力按壓了一下,就見慕容墨翊的身子猛地顫了一下,連同他舒展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是不是很疼?”尹伊急忙問了一句。
就見慕容墨翊緩緩點了點頭,“沒事,你想做什麼就儘管做,我能承受住……”
尹伊心裏一痛,他何時如此虛弱過?在她心裏他一直是條硬漢,無論是他健碩發達的胸膛,還是幅員遼闊的後背,都曾讓她感覺是鋼鐵般的依靠。而如今為什麼虛弱成這樣?還有那滿頭的白髮,這幾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尹伊努力壓制着心底的狂躁,以大夫的口吻道:“以後這酒一定不能喝了,將軍你的身體已經受不住任何摧殘!”
慕容墨翊又何嘗不知,他的功力已大不如前,只要是打鬥的大動作,他都無法施展,心臟根本承受不住。
只聽他看着她,突然來了句,“你醫術不錯,叫什麼名字?”
尹伊一陣心驚,名字?這個問題還真沒想過?糊糊塗塗在這兒過了三年,糊弄那些單純的村民也就罷了,可慕容墨翊是誰?一個眼神就能看穿你所有,豈是你隨意就能打發的?
尹伊露出一副憨實之相,“村民都叫我雪兒父親,將軍也可以這樣叫我……”
慕容墨翊知道她有意隱瞞姓名,於是道:“若是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怎麼跟皇上舉薦你?”
尹伊感覺走進了死胡同,慕容墨翊是個鑽牛角尖的人,她相信今日若是不告訴他姓名,他必會派人去查,所以,她真該離開了。
她緩緩取出一根針,對準了他的心臟位置,道:“將軍莫要說話了,我要施針了,此針扎於心臟處,需要你氣息平穩,不能有私心雜念。”
慕容墨翊眼睛眯了眯,抬手護住了左胸,“你不回答我,我定然是有私心雜念的,這針還是等你回答了我的問題再扎也不晚!”
兩雙眸子對峙起來,尹伊納悶,為什麼只要遇上他,無論她是哪重身份,都要糾纏不清,難以脫身,難道此次相遇又是一道坎?
尹伊敗下陣來,先一步移開目光,她不敢與他長時間對視,畢竟一個人的眼神有時會出賣很多東西。
尹伊低嘆一聲,道:“將軍若是信得過我,等扎完針我自會相告!”
慕容墨翊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拿開了放在左胸的手,沉聲道:“好,我信你!”
見慕容墨翊再次閉上了眼睛,尹伊手中的針也在他的左胸前落了下來,一針一針,密密麻麻,
慕容墨翊只感覺呼吸越來越暢通,像是閉塞已久的洞口開了一條通道,被滿滿的新鮮空氣包圍一樣。
他貪婪地呼吸着,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平穩呼吸也讓他的整個身子放鬆下來,嚴重失眠的他,頓時睡意席捲全身,不知不覺進入了深入睡眠……
尹伊施針封住了他的意識,他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覺了。
她靜靜地看着他平靜的睡顏,聽着他微小的鼾聲,慢慢伸出手撫向了他的臉頰。當觸到他滿臉堅硬的胡茬時,她手抖了一下,同樣的觸感,為什麼變了顏色?
她的手又輕輕撫過他高挺的鼻,涼薄的唇,最後又落於臉頰之上,因為消瘦,她明顯感覺他的臉頰凹陷進去一塊,被濃密灰白的鬍鬚很好地遮蓋住了。
當那滿頭的白髮再次落入眼帘時,她終於忍不住崩潰哭出了聲,一滴滴熱淚悄然無聲的落在了慕容墨翊結實的胸膛之上,淚水彙集成小溪流,在他溝壑分明的胸膛上流淌起來……
“慕容墨翊,你為什麼又來打擾我的生活?為什麼帶着一身病痛過來?哪怕你健健康康地來,我無牽挂,也不至於這麼悲痛,你是故意來懲罰我的吧?”
床上的人兒依舊沉沉地睡着,眉頭舒展。
他這一身病痛,若是再不上心療養,壽命最多只剩三五年的時間,尹伊遲疑了,該怎麼辦?
如果他回去能細心調養也好,怕就怕他放任不管。
三刻鐘后,尹伊擦乾了眼淚,將他頭上和胸膛的針一一拔了下來,唯獨留下了頭上那幾根控制意識的針,這是她逃離這裏的保障。
輕輕為他合上衣服,繫上鞶帶,又蓋上薄被,她向他擺擺手,大步走出了帳篷。
此時分糧處還是忙得熱火朝天,她悄悄從一處人稀少的地方溜走了。
身手敏捷的她騰空飛於樹頭之上,如同影子般穿過叢叢枝頭,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進門之後,雪蝶和傲雪已在忙碌晚上的飯食,尹伊什麼也沒說,直奔最西邊一間房。
那裏面全是各種各樣的藥材,就連罕見稀少的珍貴藥材也有不少。這些藥材都是風影兄弟從各處搜羅來的,村民也許這輩子都不知道,尹伊這幾年給他們用的藥材有多麼珍貴。
“乒乒乓乓”的聲音很快在這間屋子裏響起來,尹伊不時地用藥臼搗葯,搗成細細碎碎的粉末,不時地來回挪步於各色各樣的藥材中,神情異常專註緊繃。
“吱呀”一聲,門開了,雪蝶走了進來,尹伊像沒看見一樣繼續忙着手頭的活計。
“小姐,可是在為慕容墨翊配藥?”雪蝶問了一句。
尹伊身子微微停滯了片刻,繼而又忙活起來,回了個字,“對!”
雪蝶垂眸一想,終說道:“小姐若是想回去,就……”
尹伊頭不抬眼不睜地打斷她,“不,我只是在盡一個大夫的職責而已!”
雪蝶深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麼,但心裏想着:小姐,不要再騙自己了,你何時如此驚慌過,你不知道你的眼淚就掛在腫起的眼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