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易道
平安縣,縣衙。
陰沉的天色下,縣衙內燃着幾盞油燈,照得室內燈火通明。
一名青衫男子,正注目着面前的棋盤,執黑子,落在棋盤一角。
對面身着常服的中年人,笑了起來:
“鄭先生,這步棋你可是走岔了。”
鄭振明正要答話,忽地靈覺觸動。
本待出口的話,頓時就給忘了。
“靈神發動?”
修行人道行越深,越能感知到冥冥之中某些微不可查的預兆。
每當靈覺自發觸動時,關注到某些細微的預兆,當時或許不知其中緣由,過後卻往往應驗。
由此衍生出了許多佔驗術數,通過周遭細微變化,加以推算,可以做到前知。
這便是易道術數的由來。
鄭振明就習有一門占驗數算,以自家當下一念起卦,再以眼前天地人三種事相排布卦盤,加以秘法推演,得一個大吉之兆。
“大吉之兆,怪哉,這象可不多見吶·······”
粗略排布出預兆,只是起步,接下來如果不怕繁瑣,還可以繼續推演下去精確到年月日時辰。
這門術數易學難精,就在於此,全憑一點靈覺為引子,將許許多多根本毫無聯繫的事物聯繫在一起,最後能得出異常精準的結果。
鄭振明研習此術也有多年,對如何解卦,如何排布卦盤,深究變化,早已瞭然於心。
當下就閉目靜坐,當時就入定,渾然不顧場合。
於定境中,他再結合天干地支以及自家性命、此刻穿着的顏色入象,以及對坐的縣令本人·······如是種種看似荒謬的元素,都納入算中,如抽絲剝繭一般,慢慢找到自家想要的那一線天機。
在易道大師眼中,整個天地之間,萬事萬物莫不存在聯繫,牽一髮而動全身。
哪怕是草木石頭,都可以與萬里之外的某個人存在玄妙的交匯。
就原理而言,視同整個天地為一個整體。
身處天地之間的某個人,也不是孤立的個體,而是與整個大天地渾然一體、密不可分。
每個人的每一念每一行,都必然會有預兆。
縱然外人體察不出,但是道行越是深厚,越能發現這一道理。
所謂“道不遠人,人自遠道”,即“道在人中,人在道中”,其理相同。
這本就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大系統。
這個原理上成立之後,易道占驗、天人感應的系統,才能建立。
因此,研習易道,便能根據種種變化,乃至於自家的起心動念,尤其是後者,來事先推算出結果。
此道大成者,其準確程度,往往令人瞠目結舌,甚至能將天上的神仙、陰司的鬼神都納入算中。
三界六道,只要還沒有超脫出去的,理論上都依然處於這個易道系統之內,區別只在於推算的難易程度與準確度。
當然,鄭振明還遠遠達不到這個程度。
他費盡心思,最終也只能推算到,是某個對他未來道途很有幫助的“貴人”將要拜訪。
“這個貴人,會是我的熟人,而且與我有些緣分。”
鄭振明心中感覺有些詫異:
“這貌似與我之前自家推算的有些不大一樣,有外力介入我的運數?”
“而且,還不僅僅止於此,此次事關未來我成道之途,如能加深緣法,我未來有望由太皇皇曾天升到清明何童天。”
想到這裏,縱然是清明朗徹的定境之中,鄭振明也不覺欣喜起來。
從前他拜師黃山學藝,學了金鼎內丹長生術,那時師傅曾給他批過命數
他宿世累積善根,今生有飛升之望。
如遵循戒律,不近女色以及諸多不善事,勤勉修持,三十年後有望修成元神,八十歲前陸續有三道魔考,需要累計修積三千善功在身,才能化險為夷。
如今他已經七十有七,修道六十載,師傅當年批命無不應驗。
六年前,遭逢一次劫數,幸而一直以來不曾忘記師傅飛升前殷勤叮囑,零零散散也積累了不少善功。
不說三千,一兩千總是有的。
因此僥倖生還,從此深信因果命數。
自避入這處偏遠縣城,教書育人,這六年間,他常行善事,修橋補路,勸人行善,接濟窮人,偶爾還會去善堂義務救助窮困病人。
自家對照功過格,計算善功,已經過了兩千五百大關。
修行路上,漸漸順暢起來,愈發深信命數不虛,從此修積外功更加殷勤。
自家預算了下,八十歲前修滿三千外功,當是不難。
按照師傅飛升前最後一次開示,三千外功,僅僅是勉強足夠化解宿世冤孽,渡過劫數之用。
要想在形壽盡前,羽化飛升,他還得繼續修積善功,至少得再有三千功行,才能圓滿,獲得天庭符召,位列仙班。
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十三天之中,第一天太皇皇曾天的一介無名小仙。
雖說也得了長生不死,算是正果,不受輪迴之苦,但這等小仙,在偌大的天庭里,不過是處於誰都可以呼來喝去的底層人物。
差不多就是洒掃庭院、重做威儀的僕役一流。
在天庭之中,根本不得自由,尋常不得召喚時,甚至連一個庭院都不能出·······可以說是非常的憋屈了。
更別提天規森嚴,數萬條細細密密的天條,如羅網一般,對這等小仙,每一言一行,舉止動作甚至姿勢都有規定,但凡錯了一步,就是觸犯天條,動輒受天刑,甚至遭受“分形”之罰,徹底褫奪仙業,淪為凡人。
這些秘辛,他在黃山修道時,早已聽聞。
是以,對自家要不要飛升天庭,當個這麼不得自由的天仙,還是駐留人間,當個拘束不多的地仙,他還是有些難以抉擇的。
畢竟,天上也不是那麼得美好,類似他這等人間修士,飛升上去,道行法力都是末流,自然免不了淪為最底層。
那些自以為修行一生,縱橫天下難有敵手,飛升上去就能立刻跟人家得道數以億萬載,動輒修持數個量劫的道君比肩,去赴宴瑤池的傢伙,怕不是都活在夢裏頭。
現實一點,大多數飛升的仙人,上去只能做個如此這般的僕役罷了。
“飛升第一天只能做最底層的僕役,幾乎沒得選,可,若能升入第三天,就有些餘地了。”
約摸着,大約可以做個有差事的管事?
或者,在第三天的凡間,當個有正經司職的神仙?
每一層天界,都是無邊無垠的廣闊天地,其內自然也有凡人居住,理論上也屬於天庭管轄。
外放的司職,自然也是有的,這就相對有些自由了。
“這事,應驗就在近日。”
“不過,卦象中顯示,卻不能主動去尋,不做多餘的事,機緣自己找上門來。”
心下瞭然,鄭振明再無疑惑。
回過神來,就見到面前縣令一副擔憂的神情:
“先生是不是操勞過度?怎的喚你都不應?”
縣令是真的擔憂。
此前縣中墜龍之事,實在是百年未曾一見,駭人聽聞的大事。
若非這位鄭先生出面,安撫了民眾,差遣人手照料那條白龍,此時還不知他是怎麼六神無主。
別的不說,要是進退失據,怕是會給上官留下無能的印象,影響到未來仕途。
是以,他是真的擔心這位鄭先生操勞過度,倒了下去。
“大人,我無事,只是有些倦了。”
鄭振明面上流露出明顯的倦容。
方才短暫地入定推演,儘管外間僅僅不過一息,但期間於他本人而言實則已經過了數日。
期間消耗的心力更是難以估量。
此時再看着棋盤上,竟然有種心力交瘁、靈思枯竭之感,再沒有過往的遊刃有餘。
“既是先生今日倦了,那不如就早日休息吧。”
縣令察言觀色,自然能看出鄭振明此言非虛,當下溫言道:
“縣衙還算寬敞,我已命家人整理出一間乾淨客房,明日還有諸多事務,要勞煩先生。”
鄭振明正急需休息,又想到卦象,便不推辭了:
“那邊謝過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