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花似玉的女人,那得是有本事的男人,才養得起。這是鄉里人的共識。
晌午時候,趙桐生吃了午飯,曬着暖暖的日頭,嘴裏哼着鄉間小調,一步三晃的往自家地頭走去。
中午,他喝了二兩高粱,古銅色的臉上泛着些紅暈。
微醺的醉意之下,趙桐生的心情是愉快的,甚至有些飄飄然。昨兒他敲打了趙三旺一番,今日不用說,那小子必定乖乖的去給他種地了。易家兄弟他拿捏不住,一個三老鼠還不是手到擒來?
當里正就是好啊,手裏有權就是好,不花錢不賣力,自有人給白乾活,還有漂亮寡婦。這日子愜意的,真是連神仙老兒都要羨慕。
趙桐生只覺得全身飄飄然,得意洋洋的走到了地頭。
然而到了地方,他的酒頓時醒了一半,地還是那塊地,荒草橫生,一點兒開墾過的意思也沒有。四下張望了一番,也並沒看見趙三旺的影子。
趙桐生傻呆的站着,停了半日忽然回過神來,一咬牙:「這個狗東西,竟然敢給老子耍奸!」古銅色的四方臉頓時沉了下來,他一跺腳,大步朝易家的田地走去。
一路走到易家地頭,果然見易家兄弟兩個帶着幾個僱工,坐在一株大槐樹底下吃飯。趙三旺,也夾在那些人里。
趙桐生走上前去,只見這些人手裏都捧着一大碗手擀麵,面里的澆頭是青椒肉丁。
趙三旺一見他過來,縮了縮脖子,臉上露出些畏懼的神色。他還是怕趙桐生的,畢竟趙桐生是里正,自己又被他拿捏了幾年,就算有易峋罩着,這餘威卻依然在。
趙桐生哼哼着:「喲呵,都吃着呢。」
易嶟見他過來,就想起來,易峋卻一把拉住了他。
易峋淡淡說道:「桐生叔這會兒過來,可吃過飯了?沒有,就一道吃?」
趙桐生卻說道:「吃飯?老子都叫你們給氣飽了!」說著,上前一腳就把盛飯菜的木桶給踢倒了。
好在,那木桶里只剩了些麵湯,並沒有麵條灑出來。
秦春嬌和董香兒也在,董香兒頓時炸了毛,張口罵道:「老雜毛,你發什麼瘋?!」
那些幫工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認作是來找茬的,都站了起來,紛紛質問。
「你這漢子,這是做啥?!我們吃着飯,你把木桶踢倒了,燙了人怎麼辦?!」
「你是什麼人,想打架不成?!」
有兩個性子燥的,索性擼起了袖子。
鄉下人有這個脾氣,愛抱團。雖說他們只是來易家打短工的,但人欺負到了臉上,就不能幹看着。
趙桐生一半憑着酒勁兒一半憑着氣勁兒,踢翻了易家盛飯的木桶,見了這個架勢,頓時嚇醒了,往後退了兩步,說道:「你們想幹什麼?我告訴你們,傷人害命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其中有人認出他是本方里正,便小聲說了出來:「這人是下河村的里正。」
那些僱工,頓時都有些萎了。
俗話說,民不與官斗。這裏正不是什麼正經官員,但他通着朝廷,哪村子的里正和城裏那些衙門沒些往來?平常,如果不是欺負的狠了,誰也不肯和里正撕破臉皮。這也便是那些里正、村長、族長、鄉賢橫行鄉里的一大原因。
趙桐生見這些人怕了,又得意起來,說道:「這就是了,沒你們啥事兒,別瞎往前湊。」
秦春嬌冷眼看了半日,說道:「桐生叔,什麼事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和三姐辛辛苦苦煮的面,你這一腳全給糟蹋了。咱們鄉下人,地里刨食的辛苦,這樣踐踏糧食,不怕遭雷劈么?」
趙桐生鼻子裏哼了一聲:「我不和你這個丫頭片子說話,男人的事,哪有你們女人插嘴的份兒!」
易峋這方開口:「她是我媳婦,我們家的事,她當然能說話。」說著,他放下了碗起身,走到趙桐生跟前,又問道:「不知道我們哪裏得罪了桐生叔,勞您大駕的來興師問罪?」
趙桐生被易峋那高大的身影罩住,整個人縮了一圈。他看着易峋那波瀾不起的臉,卻想起那天在山上,劉二牛挨痛揍的情形,自己這副身子板,只怕挨不了他三圈。
俗話說,酒壯熊人膽。趙桐生是個熊人,酒醒了,這膽兒也沒了。
他乾咽了一下唾沫,不敢再看易峋,目光嗖的一下釘在趙三旺身上,便指着他說道:「我是來找那小子的!他竟敢給老子耍賴,昨兒說好了今兒去給我幹活的,竟然沒來!春耕不等人,讓他這樣耽擱着,我家這一年的收成豈不完了!」
那些僱工們聽着,落在趙三旺身上的眼神,都有些鄙夷的意思。
雖說沒有白紙黑字的字據,但就因如此,鄉間格外看重口頭的承諾,一個唾沫一個釘兒。誰要是言而無信,那可要吃人看不起,被人戳脊梁骨。
他們只當這趙三旺是吃着碗裏瞧着鍋里,既在易家打短工,又答應了別人家的活,想掙雙份的錢。
趙三旺縮了縮脖子,不敢應聲。
易峋說道:「桐生叔,你說話也要有個實。我是一早就雇了三旺,他既然答應了來我家幹活,又怎會要去你家種地?你什麼時候叫他去的?他答應了你什麼?」
趙桐生支支吾吾,他怎麼好說是昨天他軟硬兼施,硬逼着趙三旺答應的?然而他是里正,這個臉可不能丟,情急之下指着趙三旺喝道:「你去問那小子!這小子是村裏有名的滑頭搗鬼,偷奸耍滑的,兩頭答應也是有的事兒!」
趙桐生是吃定了趙三旺怕他,必定要把這盆髒水接過去倒在自己頭上。
誰知,趙三旺忽然揚起了頭,走上前來,說道:「叔,昨兒中午,我去解手,你突然來喊我,叫我給你種地。我說了已經答應了大哥沒有空閑,你也不管,硬把活塞給我就走了。其實,我沒有答應你。」說著,他停了停,索性竹筒倒豆子:「叔,這幾年你用着我,春天給你種地,秋天替你收割,除了一天倆窩頭,再沒給我個幾個工錢。我早早沒了爹娘,這些年多承您的照顧,沒有餓死。但從今往後,我不能再給你幹活了。大哥說得對,我大了得存錢置辦家業了,往後我還想娶媳婦養家呢。」
趙桐生愣在了當場,他壓根沒想到這個在自己面前從來只會唯唯諾諾、俯首聽命的三老鼠,竟然敢當面頂撞他。
眾人算是聽明白了,原來這人仗着自己是里正,就欺壓孤兒,讓人白給他幹活,還連幹了幾年!
趙桐生這干法,算是犯了眾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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