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在哪我是誰
左魏睜開眼睛,昏黃的白熾燈有些刺目,他忍不住夾緊眼皮,眨了眨眼,強撐着身體坐起身,只感覺渾身發虛,連起身都要大喘上幾口氣,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隨着視線移動,他意識到自己在一間破舊不堪的屋子裏,大片大片的牆皮已經脫落,黃土牆體裸露在外面,牆體上的幾處裂縫用破布條堵着,但依然不能阻擋寒風滲入,木製變形的窗戶上糊了一層又一層的窗戶紙,很多都是歪歪斜斜的,僅僅堵住了幾個破洞。
左巍撓了撓後腦勺,有些發懵。
昨晚為慶祝剛剛做成的一單大買賣,自己和同夥擼串喝暈乎了,搖搖晃晃回家,依稀還能回憶起的就是被渣土車撞得天旋地轉時的急剎聲和路人的驚呼聲,再次醒來,就是眼前這副場景了。
“這什麼情況?”
乒乒乓乓……
聲音是從堂屋發出來的,左巍下意識的朝門口望去,牆上掛着一張巴掌大的日曆,1986年2月4號。
緊接着,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捧着一個大海碗,摸索着出現在了門口。
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身滿是布丁的輕薄衣裳,巴掌大的清瘦小臉,顴骨突出,臉上還有幾處污漬,彷彿剛從難民營里逃出來一般。
她的五官還算清秀,臉色因為常年營養不良而顯得蒼白,嘴唇青紫,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清澈而靈動,可從她慢慢摸索進門的動作來看,女孩卻是個盲人。
“哥,你餓了吧,趕緊吃吧!”
女孩熟練地在炕前坐下,將手裏大碗的玉米糊糊遞到左魏面前,上面還有幾塊腌蘿蔔。
盯着眼前賣相不佳食物,又看了看盲女,左巍的肚子卻不由自主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他沒有說話,接過碗,勉強吸溜了一口。
粗糙的玉米面讓習慣了大魚大肉的左魏有些難以下咽,但肚子裏的飢餓感確實實實在在的。
強行咽下一口,吃一小塊腌蘿蔔,再咽下一口,又吃一小塊腌蘿蔔,小半碗玉米糊糊下肚,總算把肚子的飢餓感糊弄過去了。
直到這時,左巍才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自己在吃玉米糊糊的時候,眼前這位小姑娘卻在悄悄掩飾着自己吞咽口水的動作。雖然不明顯,但他可以肯定小姑娘還沒吃。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呢?”
從未考慮過食物緊缺問題。
“哥,你先吃,鍋里還有,一會兒阿冬再吃。”原來這個姑娘叫阿冬,阿冬一臉期待的表情,但是上下移動的喉嚨出賣了她。
在騙子面前騙人,演技不要太拙劣。
左巍下了炕,這具病慘慘的身體已經被毀的差不多了,就這麼簡單的一個下地的動作都比他前世做五十個掌上壓還費勁。
“哥,你是不是要方便?”阿冬急切的問道,趕忙循着聲音摸去,語氣很平常,似乎有她扶着方便沒有什麼不妥。
“出去溜達溜達。”左巍隨口一說。
“哥,你等會。”阿冬說完,摸索着爬上炕,摸到了左巍的棉衣,給左巍披上:“哥,你別凍着。”
左巍任由着阿冬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幫他扣上扣子,檢查他身上每一個可能鑽風的地方,她是那樣仔細,明明自己還穿着單衣,瘦弱的身子骨哪裏能抵擋住寒風。
這具身體太廢了,每走一步都要喘上幾口,阿冬瘦小的身子充當他的拐杖的同時,還要扶着牆走。
磨磨蹭蹭走到堂屋,一口大水缸一個缺了條腿靠着塊石頭撐着的廚子進入視線,隨着視線向遠,就是那口連接大炕的灶台,灶旁邊放着一小捆柴火,灶里還有未燃盡的火星。
左巍慢吞吞的靠近那口大灶,似乎是太累了,靠在灶台旁歇息了一分多鐘后,伸手揭開鍋蓋,裏面確實如阿冬所說鍋里溫着一碗飯,一碗稀愣愣的湯水,玉米渣超不過一口去。
左巍朝左臂下支撐他身體的阿冬看去,越發覺得這個小姑娘可憐,長這麼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哥,咱就在屋裏轉轉就行了,外面冷,等你好點了,阿冬再扶你出去轉轉。”在阿冬的心裏,大概全是以左巍為主。
“有點累了,回去吧。”左巍淡淡開口。
“王叔說你不能累着,阿冬背你。”不給左巍拒絕的機會,阿冬身子一鑽,鑽到了左巍的前面,扯過左巍的雙手,扣在自己的胸前,小小的身子一彎腰,將左巍的全部重量馱在了自己身上。
“哥,你要是覺得硌得慌就跟阿冬說。”阿冬虛着聲音,吃力的移動着步子。
兩個人都廢了好大力氣才回到屋子裏。
重新回到屋裏的左巍,拉過阿冬的小手,把剩下的半碗飯放到阿冬手裏:“我吃不下了,你把剩下的吃了吧。”
“哥你要不要再多吃兩口。”阿冬追問。
“我看着你吃。”左巍語氣中帶着幾分憐愛。
阿冬雙手捧着半碗飯,一點點的將碗岩靠近那張小巧的嘴巴,隨着碗岩傾斜,一聲小小的吸溜聲發出。
隨着食物的流入,那種飢餓感無線放大,肚子咕嚕的叫了一聲,看來阿冬之前是餓過勁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從阿冬的口中得知兩人不是血緣關係的親兄妹,阿冬這小丫頭命苦,在左巍小時候有一次發高燒差點見閻王,左巍父母為了把兒子命從閻王手裏拉回來,抱養了外村的阿冬回來做童養媳,從那時候起,阿冬就開始負擔起了他的飲食起居。而這一世的父母,被他拖累的相繼去了,唯一留下的東西也就這個么破屋子還有幾畝地。
晚飯過後,已是深夜,在這寒冷的冬季里,掛在半空中的月亮越發顯得明亮,照在大地上猶如白晝,人們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月亮地。
鏡頭慢移,從屋內移動到屋外,一間破落的土坯房,牆體上很多地方打着補丁,房檐旁掛着幾撮玉米,房頂院落矮牆依稀還有沒完全化掉的雪,院中歪歪斜斜的瓜架上吊著幾根枯秧。簡陋的小棚子裏擺放着農村人吃飯的傢伙。
小小的院落,屋內微弱的燈光在這寒夜裏卻能讓人心頭一暖。
繼續向上慢移,兩間小院落,左邊是左巍家,右面的院內多了一個狗窩,一隻黃色土狗探出一個腦瓜,慵懶的打了個哈欠,突然,土狗耳朵直挺挺的一豎,那雙眼睛在月光的反襯下發出熒光。
小土狗慢慢變小,一戶兩戶三戶……百十來戶的村莊偶有串門的村民在街道上路過,談論着今年的收成,談論着下達的新政策。
鏡頭拉遠,左巍所在的小村莊半倚在山腰上,四面環山,千米外一條冰凍的河流,山與山中間散落着一些村莊,再遠就連村落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層又一層的山巒,就如同一層層的禁錮,有些人連掙扎的勇氣都沒有,有些人不知如何掙脫,有些人掙脫出牢籠見到了山外面的世界。
漫漫長夜,一聲雞鳴打破沉寂,冬季夜長晝短,天未亮,家家戶戶的煙筒里冒起了青煙。
前世的左巍繼續着前世的習慣,睡覺睡到自然醒,等他睜開眼睛迎接新的一天已經日晒三竿。
支撐起身體,普普通通穿個衣服對於別人來說一兩分鐘的事,對他來說,穿個上衣都需要七八分鐘,全身上下都穿好小半個小時過去了,穿完衣服還要歇息足夠的時間緩和自己的力氣,不過相比於昨天,身體已經有了好轉的跡象。
左巍把自己的雙腿垂在炕沿邊上,他的雙腿因為常年不下地,一雙腳踩在地面像踩在棉花上一樣雞軟無力。
扶着炕沿,扶着牆壁,挪動着出屋,來到堂屋門口,邁過已經糟了的門檻,自家的院落展現在他眼前,舊時代的農村他只在書本中見過,如今親眼所見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他家這間已經是危房中的危房,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昨夜在阿冬口中打聽了一下,這個村子叫罐子村,北江省安城縣鳳起鎮,地處北方大山深處,村裡人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鳳起鎮,因為路途遙遠,一去一回要走上個一天,沒有迫不得已的事村民都不會出去,這路也就是村民一步一步摸索出來的,不能稱之為路,也就是一個小徑。
左巍坐在門檻上發獃,按照他的性格,在這裏多呆一分鐘都受夠了,奈何這個殘廢的身體限制他的行動能力,看着這具眼氣的身體,已經瘦成了皮包骨,再不吃點好的補補,早晚得廢,不對已經廢了,這具身體已經是二手的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趕緊把身體養好,養好了趕緊離開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可是話有說回來,家裏頭哪有錢給他買好的吃,看這敗落門庭,估摸着一年到頭都不沾葷腥。
想來想去,家裏頭唯一值點錢的也就是房基地和那幾畝地了,他是不可能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山疙瘩窩上一輩子的,地里的活計更是別想,一年到頭辛辛苦苦的在地里刨食趕不上進城打工一個月的收入。
哎~想想自己上輩子,大魚大肉都吃膩了,天天變着法的改善伙食,想他也沒幹啥缺德事,作為一個詐騙犯他也是有道德的好吧,那些人都不知道壓榨了別人多少油水,也沒見他們遭天譴,他偶爾也還會做做善事譴責一下良心的不安。
最後那一票,百十來萬自己一分錢都沒分到呢,真特么便宜了那幾個孫子,都能想到他們美成啥德行。
越想着心裏越窩了一團火,扁着嘴覺得自己委屈。
左巍坐在門檻上正不甘之時,只見院子的木門被推開,阿冬杵着一根木棍,小小的身子上扛了一捆比她重了一倍的秸稈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