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8:陳家有喜(一)
徐小雨的節目被排在倒數第二的順序出場,大哥陳瑞文非要拉陳瑞峰來看,也不管他是否願意。還是在鎮中禮堂,還是那天他看過數遍的舞蹈,徐小雨也還是穿着那身綠軍裝,只是離舞台卻遠了很多,中間隔着鎮中的全體師生,他們在認真觀看,大哥也同樣看得很認真。
大哥臉上的喜悅藏不住,笑的像個傻子,陳瑞峰在心中默默嘆氣,然後默默挪到牆角,靠牆而站,讓自己隱藏在光線照不到的暗影里。節目很快表演完,徐小雨和她的同學們在台上鞠躬,換來大家熱烈地掌聲,主持人上台,小雨從另一側下台,她小小的轉頭,他看到她甜甜的微笑,他知道她在沖誰笑,默默地收回視線。
舞台上最後一個節目還在繼續,陳瑞峰陷在自己的思緒里,等他發現大家開始散場的時候,大哥早不知道跑那裏去,台上和人群里也沒有那一抹綠色。在學校里怕什麼呢,肯定是回教室了。他在心裏念叨着,眼睛望着舞台發獃。
“陳瑞峰!!!”大哥不知何時出現的,身邊跟着一個拿相機的中年男人,“在想什麼呢?叫你幾聲也不吱一下。”大哥的手在陳瑞峰眼前揮動,他用手擋開。“在想事情。”若無其事地說完,轉身就走。
拿相機的男人是大哥找來給他們三人拍照的,大哥非常高興,說要留影紀念。背景是禮堂的黑瓦灰牆和‘努力學習,爭做社會主義接班人’,三人在照相館老闆的指揮下站在操場上。小雨站在兩兄弟的中間,大哥的手攬着她的肩頭,陳瑞峰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眼,自己的手隨意的垂着,和小雨中間隔着半個人寬的距離,被照相館老闆叫了幾次‘靠近點’。
他和小雨之間的相處氛圍又變回幾個月前的沉默尷尬,因為他的心裏長了尖刺,一根拔不掉的刺,每時每刻都在提醒他,現實中兩人的關係。他對她生出的不該有的想法,她不知道,他也不會讓她知道。但是不管他如何減少與她見面的機會,那怕每周一次的通話都斷了,還是剪不斷大哥這條粗繩,和他那顆蠢蠢欲動想她的心。
“三個人看鏡頭,自然地微笑。”照相館老闆左手拿着相機的鏡頭,右手舉着輕輕晃動,提醒他們三個看他。大哥和小雨在笑,陳瑞峰面無表情地裝酷。他在努力不讓自己的臉看起來苦澀,其實今天看到小雨他心中是歡喜的,但也只有那麼一兩秒而已。
“咔嚓!”
坐在無人經過的山腳石頭上,陳瑞峰看着手上的喜帖,冬天的冷風吹着他的臉,刺骨地冷。突然沒來由的想起國慶節前,他們三人在鎮中操場合照的事,大哥特意洗了三張,說這樣就不會爭搶了。
陳瑞文,事事為他着想的大哥,一心想送他上大學、然後在城市裏立足安家的大哥;徐小雨,‘小雨是你未來的嫂子!’,大哥喜歡的女孩,而且她也喜歡大哥。這些,陳瑞峰心裏明鏡一般。
拍完合照,大哥再三叮囑要他認真學習,能不能出人頭地就看這一次,家裏並沒有多餘的錢讓他重讀。小雨也給他加油打氣,“二峰加油!我很想去北京看看那裏的大學。”“好。”
別人的青春是燥動不安的,陳瑞峰卻很早熟,他的家不允許他有多餘的心思想別的事。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唯有用繁重地學業來轉移注意力,也許時間一長那感覺就會消散。而時間似乎給了他想要的東西,寒假在家,單獨和小雨待一起也能若無其事。
‘新年新開始!’陳瑞峰是這樣想的。沒錯,陳爸陳媽媽和大哥、小雨也是這樣想的。
寒假開始沒幾天,提着大包小包的大哥回了家,晚上陳爸陳媽就宣佈了一件事。1月27日、除夕前一天,大哥和小雨結婚的日子!這個日子是二老翻了幾天老黃曆選定的,更是希望能在過年前把老大的事定下來,給家裏增添更多喜氣。當天晚上陳瑞峰就被趕去爸媽房間打地鋪……
陳瑞峰的寒假變的忙碌起來,因為大哥和小雨的結婚喜酒要準備的東西太多,大哥要上班,他就成了家裏最重要的勞力,先是和老爸上山砍樹,給大哥做一套新傢具,新床、新衣櫃、新桌椅,給小雨做一張化妝枱,兩父子前前後後忙活了四五天,才將兩棵有着四五十年樹齡的香樟樹弄回了家,把十里八鄉最好的木匠師傅請來家裏。
後面的時間就是不停往家搬糧食、抓雞鴨,每天幫陳媽提幾十斤重的豬食,喂家裏的大肥豬,每當在手臂快被豬食扯成殘疾的時候,就會開始懷疑家裏怎麼突然這麼有錢……家裏沒安排的時候,他就拿着試卷到後山的銀杏樹下寫,氣溫越來越低,怕冷的小雨沒事一般不會出門。也是,她單薄地小身板,一陣風來都怕被吹走。
時間過的很快,這天陳瑞峰又得來一個重要工作,發喜帖。
其實在陳家溝或者附近鄉鎮結婚、擺喜酒沒有發喜帖的習慣,都是找人上門說上一句,告訴他們喝喜酒的時間就好。但這次大哥堅持要用城裏人的方式來辦,陳爸陳媽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又要多花一筆錢,大哥說‘我娶老婆不差錢!’。後來他聽大哥聊起這件事才知道,大哥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用心,是為了讓小雨能在陳家抬頭挺胸地生活,因為她的情況特殊,如果結婚不辦的風光體面,以後她在村裡會被別人看不起,更會被他們欺負地抬不起頭。
大紅色的喜帖,左上角印着龍、右下角印着鳳,右上角寫着‘百年好合’、左下角寫着‘龍鳳呈祥’,龍鳳為銀色,‘百年……’八字為金色,印刷的雖有些粗糙、卻擋不住它的喜氣洋洋;翻開喜帖,是觀禮赴宴的姓名、時間和地點。內容是他和小雨用了大半天寫完的,小雨的字秀氣清麗,他的字瀟洒隨意。期間兩人沒有過多交流,小雨只有不認識陳爸字的時候才會問一問他。這次家裏準備把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遠親近鄰都請來。
陳瑞峰拿上喜帖,當一名派送員,這是他主動邀來的工作。他和小雨寫完喜帖,心中就生出一股氣,很悶很壓抑,需要新鮮空氣,不想和她待在同一個空間裏,因為心裏的刺又長了出來。
送完老媽的表親家,在去老爸老同學家的山路上找了塊大石頭坐着休息,放下手中的袋子,準備拍掉褲腳上的泥巴,不想卻看到手指在閃閃發亮,那是喜帖上的燙金字掉的漆,粘在手指上連冬天的冷風也別想吹掉。突然想起喜帖上的字,默默念了出來。
“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