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
綰綰看得一呆,以她的修為勉強能理解蘇離做了什麼,一眼就讓人陷入生生世世的輪迴,這等手段,倒不是沒有前例,但那多是高人點化未曾開悟的後輩所用,如師妃暄這等人,心若鐵石,幾乎不會被迷倒。
但蘇離仍是讓這位仙子有了心靈破綻,着實難以想像。
蘇離輕聲道:“世間沒有完美無缺的存在。佛說‘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舍,何況非法!’,聽着還不錯,但是還不夠。這多多少少是逃避了。她雖然斬去了記憶,可是痕迹猶在。”
綰綰道:“蘇郎以為當如何?”
蘇離淡淡道:“我即是法,我即是道。”
綰綰一怔,魔門已經足夠無法無天了,要破天道,但蘇離這等思維,簡直跟瘋子沒區別。
旁人是修道,他是把自己變成道。
世間哪有如此不可理喻的修行,你以為你是誰?
蘇離微笑道:“我知道你難以理解,可是遂古之初誰傳道之?天地之前有道,那道之前呢?世上本無路,路是人走出來的。道亦如此。”
綰綰勉強一笑,說道:“此亦非常人所為。”
她現在突然很羨慕師妃暄,逃的真乾脆。
這人就是個瘋子。
蘇離長笑道:“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但是世人若學我,萬劫陰靈難入聖。”
他說著幾句不倫不類的話,綰綰只覺得心煩意亂,偏偏又覺得蘇離的話並非全無道理,哎,終歸是着了這人的道。
好在師妃暄的心靈破綻亦無法彌補了,除非她能殺了蘇離,或者讓蘇離愛上她。
這兩件事,在綰綰看來,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綰綰覺得自己還有成道的希望,而師妃暄卻已經沒有了。
比慘,果然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事。
無論多麼艱苦的遭遇,一旦看到跟自己類似的人遭遇更慘,立時就心理平衡許多。
綰綰又看向蘇離,總覺得這人愈發眉清目秀了。
蘇離輕咳一聲,說道:“我餓了,你請我吃飯。”
綰綰:“……”
她心道:“這人挺厲害,也挺不要臉的。”
她笑靨如花道:“好,想吃什麼?”
想請她吃飯的人,能從洛陽排到長安,可是她現在還不得不舔着臉去請蘇離吃飯,還得考慮蘇離喜歡吃什麼。
她如今有些懷念過去那些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男子了,同時對他們有些理解,原來討好一個人竟如此心酸。
蘇離道:“你挑個地方,我瞧着滿意就成。”
綰綰心裏一氣,“我怎麼知道你滿不滿意。”
她微笑道:“好呢。”
綰綰帶蘇離去了董家酒樓,在樓上最好的包間正好可以看到洛水。正是清晨,洛水上舟船來往,一家老幼在朝陽中,於船上泛起洋溢的笑容,唱起歡樂的歌曲。
無論何時,普通人的生活,亦有想像不到的快樂。
其實儒家奉若至寶的詩經,許多也是普通人做出來的。因為他們的喜怒哀樂最真實,最質樸,留下來的,自然也最打動人心。
那些優美動人的歌詞,並非公子王孫的專利。
蘇離看得很入神,他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快樂。
好在從前打遊戲、看的快樂,也不比這些少呢。
假如阿蕪在,怕也是更喜歡跟他到處遊山玩水吧,他們要不要生個孩子呢,小孩很可愛,也很麻煩。
萬事萬物,總是有利有弊的,如何看待似乎是更重要的事。
比如一個人突然暴富,他得到了錢財,失去的卻是煩惱。
這個例子不對啊,失去煩惱誒。
蘇離冒起亂七八糟的念頭。
綰綰目瞪口呆,這個人是多少年沒吃過東西了嗎,她看着一盤盤乾淨的碟子,突然很有食慾,甚至還有些成就感。
似乎蘇離喜歡吃她點的菜,她很開心。
討好人難道也能得到快樂,只要被討好的人,給一點回饋就好了。
她還不知道,世間有一種人叫做舔狗,更不知道她現在可以劃歸這一類了。
蘇離放下食箸,道:“我吃好了,走吧。”
綰綰默然,無語。
她一筷子都沒動呢。
蘇離似是有些疑惑,問道:“怎麼?”
綰綰幾乎淚流滿面道:“我還沒吃。”
蘇離道:“看來都不合你胃口,我來幫你點菜吧。”
綰綰竟有些感動,原來他還會照顧人。
過了一會,綰綰瞧着面前的一小碗白粥。有種拿着碗砸蘇離的衝動,他怎麼不去死。
蘇離道:“我想你可能沒胃口,喝白粥養胃。”
綰綰心道:“不,我想吃肉。”
她默默地將白粥一口喝光,好似這白粥就是蘇離。
蘇離微笑道:“果然,你喜歡喝白粥。”
綰綰勉強一笑,說道:“我……”
蘇離又道:“咱們走吧。”
他逕自離開,反正綰綰會付錢。
比吃美食更令人開心的事是白吃美食。
蘇離覺得很快樂。
但是他覺得還是貞嫂的包子最好吃,因為那是他幾百年來第一次吃到熱騰騰的食物,有記憶加成。
讓最美好的都留在記憶里吧。
現在貞嫂拿一籠揚州包子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去吃了。
綰綰留了一片金葉子在包間裏,匆忙離去。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付錢,從來都沒這習慣呢。
可是留了錢之後,突然有些開心,她可比蘇離有素質多了。現在綰綰覺得自己是個好人,蘇離才是魔道中人,真可惡。
她追上蘇離,柔聲道:“咱們現在去哪?”
她想着最好蘇離忘了要去魔門的事。
蘇離道:“去魔門總壇,哦,不,又有人來掃興了。”
聽到前面一句,綰綰心裏是灰暗的。
後面一句,讓綰綰有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感覺。
是哪個倒霉鬼,不,哪個好人。
洛水上,舟船往來亂如麻。
但是有扁舟悄至,翩然一葉,隨波起伏。河水,扁舟,長橋,晨曦,倒映水中的白雲,都建立起十分微妙的聯繫。
渡船的艄公好似突然出現在扁舟上,綰綰看向他,登時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