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十安
李小米依然沒有醒來。
月光鋪過院子,落下一片慘淡的白。
馬天師撇着嘴,看向我,“快五更天了,瞧你模樣,估計還不曉得,五更陰寒,也是厲鬼最為暴虐的時候,你當真以為,憑着一雙眼睛,便能嚇退了么!”
“你可以把你養的狗兒牽出來。”我冷冷回道。
馬天師笑了笑,“養的東西再好,終究沒了野性,太顧首顧尾,你莫要忘了,你和李家人來這裏,最先是要做什麼。”
我和李小米來這裏,按着周建章所說,是來捉一個被埋土兩年,卻又詐屍的鬼!
我原先以為不過是周建章的詭計,現在看來,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雖然是被我喚醒的,但這條狗兒,可是兇猛得很!”馬天師繼續道。
我沉了口氣,身子越來越乏力,心想着不用多久,不用馬天師出手,自己便要倒下去了。
這時,我聽見院子外頭,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踏地聲。
馬天師眼睛一眯,揮了揮手。
周建章和周和兩父子,急忙跑到馬天師身邊。
“小友,給你一句勸告,來世好好過活,某要再走這條路。”馬天師冷笑道。
轟!
院門一下被砸開,一個滿身粘着黑泥的“人”,如乾屍一般,垂着雙手,搖搖晃晃地走入院子。
馬天師已經帶着周家父子閃到一邊,嘴巴嗡動,不知在念着什麼。
我眼睛跳得發疼,試圖往那人影瞪去。
人影沒有停頓,走到我面前十幾步路的時候,忽然仰起了頭,露出沒有眼瞳的眼睛,以及口裏的滿嘴碎牙。
我急忙背着李小米往後退去,彎下腰拾起一塊石頭,往“人影”狠狠擲去。
擲得極准,打到人影下巴上,將下巴打碎,沒有血滲出,卻有一大把黑色的小甲蟲不斷從碎裂的屍肉迸出。
“陸吉祥......跑。”李小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李小米醒了,這光景下,不得不說是個好消息,可李小米的下一句話,讓我更加心慌。
“快退......這是馬老道煉的屍鬼,只懂吃人,不畏死的!”
聞言,我急忙往後跑去,心想着將屍鬼引着跑一圈,然後再出其不意地從院子門衝出去。
可惜,馬天師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圖,抬了抬手,讓周建章不斷搬來木具,將院子門封住。
該死!
我忽然好希望自己有通天的捉鬼手段,帶着李小米雙雙逃出生天。
“必死。”馬天師冷冷吐出兩個字。
屍鬼離着我越來越近,已經隱隱嗅得到嗆鼻的腐味。
這時,院子外傳來一聲極刺耳的尖嘯,驚得遠處山林的夜鳥匆匆分散。
屍鬼忽然像瘸了腳一般,迅速扭到在地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化成一灘膿血。
馬天師面色極黯,扭頭望了望院子外,又望了望我。
“走!多事的來了!”馬天師率先從另一邊翻出了院子,緊接着,周和也扶着周建章翻了出去。
“怎麼回事?”我有點目瞪口呆。
李小米滿臉喜色,“我們大幸,碰到高人了。”
高人?
正當我狐疑之際,院子門一下子又被撞開,原本頂着門的木具,也被撞散。
一個帶着草笠的小個子,短短的身材,邁着小小的步子慢慢走了進來。
矮子?
“不要生有不敬之心,大千世界,奇人異士都不是一般的人。”李小米急忙道。
我自然不敢,何況,便是這個五短身材的人,救了我和李小米。
讓我沒想到的是,小個子摘下草笠,露出一個光頭和一張稚嫩的臉。
“陸吉祥......這是個小和尚......”
小和尚揉了揉鼻子,還沒等我和李小米開口,已經自顧說了起來,“小僧十安,施主有禮了。”
“有禮有禮,大師。”我急忙道。
十安抬起頭,望了我一眼,原本稚嫩的臉變得凝重起來。
“施主這面相,有佛緣啊,不如隨我入空門,修得大乘。”
我立馬拒絕了,開玩笑,我還要娶媳婦呢!
十安還在勸我,勸不住了,居然紅了眼睛。
“他還是個孩子......”李小米苦笑道。
一聲佛號,便能驅走屍鬼和馬天師等人,會是個普通的孩子么!
十安似乎對我極有興趣,見着我眼睛滲血,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在我眼瞼下點了幾點,一下子,我忽然覺得眼睛痛楚少了許多。
“放心吧,過個幾日,我幫你把這灰氣推開。”
李小米也驚得目瞪口呆,原本以為我這次逆天開眼,必然會大禍,沒想到在十安的手段下,好像,好像沒那麼嚴重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李小米正色道。
我背着李小米,十安跟着我,一路往巷道外走去。
沒多久,天色已經微亮,已經有三三兩兩的雞鳴聲,放肆地啼叫起來。
“十安,你再不回去,小心你家主持罰你!”我開口道。
“小僧是個游僧,天當被,地當床,又不是廟子裏的和尚!”十安撇嘴道。
我怔了怔,心想這麼小的年紀,估摸着也不到十歲,居然自己遠行了。
李小米扯了扯我,小聲道,“便讓他留下吧,我估摸着,是你的金剛怒目相,讓他覺得相親,十安年紀雖然小,但手段可不小。”
其實我也並非是要趕十安走,何況剛才還救了我們的命,我只是怕耽誤他的事情。
“游僧遇緣則安。”十安念了個佛號,吐出一句。
我嘆了一口氣,也不好再說什麼。
一夜惡戰,馬天師和周家父子沒有得手,必定會捲土重來,不過這類陰事,你報警啊,喊人報仇啊,根本沒有什麼用,所以,只能靠我們自己。
“先去我家吧。”我開口道,總覺得李家大院不安全。
李小米點點頭,十安抱住我的手,三人一起往白佬村走去。
......
李小米的傷,已經好了許多。
這一段日子,也不見馬天師和周家父子來尋。
“莫要大意,我猜着他們肯定知道,十安如今和我們在一起。”李小米道。
對於十安,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弟弟般。
“我只生了你一個。”母親笑道。
我終於明白,武俠電視裏,那些得道高僧,往往在看到主角后,驚為天人,最後懇求加入少林寺云云。
或許,在十安看來,因為這張金剛怒目面相,我也是有佛緣的人吧。
“師兄師兄!乾娘的煮紅薯好了!”十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不知何時起,十安便喜歡喊我師兄,糾正太多次無果,也就任着他了。
十安原本是隨着一個雲遊老僧的,老僧逝后,原本託人讓他進寺廟裏,十安不喜,索性自己也做了個雲遊小僧。
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該有多大的韌性和本事,才能在濁世中一路前行,要知道,十安自己雲遊時,不過五六歲年紀。
“陸吉祥,我覺着,我們也該走出去。”李小米忽然說道。
“去哪裏?”我有點納悶。
“和十安一樣,雲遊訪師,一個道行不高的馬天師,都差點將我們殺死,我爺爺在世時,他哪裏敢生這種心思,我覺着我們還是太弱小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母親還在屋頭前的菜地里擇菜,我看着她已經佝僂的背影,一陣莫名的心酸。
遊子遠行,慈母悲淚。
白佬村這幾日,忽然如炎夏一般,生了一場乾旱。
田壟里的莊稼焉了,老井水位急劇下降,連村前的小河子,也快乾涸。
“這才入秋的天時!”母親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明白,於是去問十安。
“山上有東西搶雨。”十安說了一句高深莫測的話。
我轉過身子,望了一眼村后的連綿老山。
一瞬間,發現眼睛劇烈抽疼。
李小米見狀大驚,“陸吉祥,莫要看山!”
我急忙轉回了頭,眼睛才舒緩開來。
所以,山上到底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