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胡思亂想中,陸汝寧到了前院正堂,還未入門便瞧見正迎面走來的父親。她追了上去,開口便想問,然想到上次的教訓,改了話,笑道:「父親,您這是要哪啊?」
「內閣衙門。」陸崇謙平靜應,見女兒手裏捏着只鐲子,氣息不勻,便知道她是一路跑過來的,也知道她為的是什麼,於是哼聲道:「人已經走了。」
「啊?」陸汝寧詫異地看了父親一眼,瞬間明白過來,明亮的眸色漸漸淡了下來,她望着父親胸前的官服補子,盯了半晌,最後淡淡「哦」了一聲,轉身便要走。
今兒她倒是淡定,陸崇謙皺眉,神情關切地追上了一步。「汝寧,他不合適,不該想的便不要想了。況且他有心上人。」
陸汝寧駐足,側首微詫地看着父親,眼中滿滿的不可思議。父女二人對視須臾,她神色緩了下來,漠然應道:「我知道了。」
「汝寧……」
「我知道了,父親。若無他事,女兒先回去了。」汝寧福身,微微一笑便離開了。
陸崇謙無奈嘆息一聲,也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汝寧的心亂糟糟的。不止陸崇謙見他不解,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聽聞阮清讓來了,她想都沒想便奔了出來,得知他離開的消息,她也以為自己會難過,然而沒有,只是有種淡淡的惋惜。
她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當初大家都說父親收江峴是為了金屋藏婿,好似她和江峴生來便是一對。起初她也這麼認為的,可是和江峴接觸的時間越久,她越是發現她對他的喜歡不是愛戀,而更是一種親情。她對他的依賴僅僅是一種對兄長的情意,待再大一些,懂事了,連這種依賴都不需要時,她更發現他對她而言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從來便沒給過她任何心動的感覺。
後來她遇到的阮清讓。她還記得初次相遇,面前人散發的那種清逸的氣質讓她如何都挪不開眼了,怎麼會有人生得這般純粹,溫潤似玉,明朗如月,怎麼看都看不夠。所以每每他來陸府,她都會偷偷去瞧他。
她以為這種傾慕便是愛情,可前兩日經歷的事,讓她突然意識到,沒有心動的傾慕,也不一定是愛情。
她抬手看了看手裏的那個翡翠鐲子,這是譚沅昊那日給她的,雖說不是為她準備的,但是他扔在她手裏的那一刻,她確實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那感覺,擰擰巴巴,酸酸楚楚,心有那麼一刻漲得發疼,可也奇妙的讓人着迷……
她是當朝首輔的女兒,追求她的人數不過來,能繞在她身邊的皆是英才俊傑,可哪個也沒給過她這種感覺。
譚沅昊,譚沅昊……他們相識的時間不短,她太了解他了,風流,落拓,不羈,放蕩,紈絝……好像哪個詞用在他身上都不覺得虧!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會喜歡這麼一個人,他有什麼讓自己喜歡的?爛人一個!不喜歡,不可能!不可能喜歡!
汝寧瞧着那根鐲子恨恨地「哼」了一身個,往穗兒的懷裏一塞,扭頭跑開了……
……
阮清讓被帶到了福熙閣。福熙閣乃名門貴胄的聚會場所,便是一般官員也未必有資格出入,除了首輔,阮清讓想像不出還會有誰會請他。
一入福熙閣,這裏面的景象全然不似清讓所想,他以為要何等輝煌,然這裏雅緻得和富貴沾不上一點邊,卻哪哪都透着奢華。多寶閣上的商朝青銅,漢代的美玉,前朝的青瓷;天井四周邊植南方盆景,奇花異草,妖嬈各異;清讓隨侍從登上天井的階梯才發現,連樓梯都是紫檀木的。所為一寸紫檀一寸金,他們還真是用金鋪路啊。
登上頂樓,拐去了南側的棲雲軒。侍衛敲了敲門,但聞室內一聲悠長尖銳的嗓音道:「進來吧。」
清讓推門,一眼便瞧見了五十上下的宮人。「阮大人,您到了,主子等您有一陣了。」胡總管笑容可掬道,說著,將他引入翡翠屏風后的次間。
次間裏,淳王已經等他許久了……
見了淳王,清讓心下瞭然,除了陸崇謙,能進得了福熙閣還與自己有關係的,怕也只有他了。想必他是為了山東張秋水利一案吧。
清讓恭敬施禮。乍然瞧見他,淳王似乎有些激動,神情不大自然,不過須臾之後他便沉靜下來。他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阮清讓身軀挺拔,下頜微收,雙目低垂,態度謙遜而不卑,儒雅中透着一股傲氣。這傲氣似曾相識,包括這張臉……
殿試之時,他怎就沒意識到呢。他垂目淡然的神情,竟和她一模一樣……還有那唇角微挑的嘴,也和他母親一般,無論何是喜是哀,總是和煦地上揚,讓人看着便心生親近感。
鼻子嗎,鼻尖像母親,但英挺的鼻骨更像自己。淳王下意識摸摸自己鼻子,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阮大人,請坐吧。」
「謝淳王殿下,尊卑有序,下官還是站着吧。」清讓施禮道,頭低得跟深了。
再尋常不過的話了,可此刻聽在淳王耳朵里,心裏一時不是滋味,不由得蹙了蹙眉。還是胡總管瞧出了他的心思,含笑上前,勸道:「阮大人,這不是前朝,也不是淳王府。王爺既然請您坐,您便坐吧。」
清讓抬頭看了眼淳王,見他還在等着自己,也不好推辭,上前請淳王入座后,自己也坐下了。
這次山東一行,便是顧崇謙為還擊淳王的謀划之一,想必淳王必然猜得出來。雖說清讓和顧崇謙不過是相互利用關係,但他也不會違背彼此多說一字的。他打定心思不應一句,可誰知淳王開口便道了句:
「此物可是阮大人的?」
清北望着他手裏的玉扳指眼前一亮,不過片刻便沉定下來,鎮定道:「不知淳王從何處得來的此物?」
淳王笑了。「這話應該我問你吧。」說著,他指着玉扳指上的那個「政」字,「這扳指,是我的!」「元政」正是淳王的字。
這話一落,清北徹底驚住了,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立刻從椅子站起身來。一向淡定的青年人再不淡定了,他驚怒道:「你的?」
淳王含笑點頭,這一刻他等了太久了。「你母親姓宋,名妍,這枚玉扳指便是我贈與她的定情之物。所以清讓,我是你父親!」
「不可能!」清北抵觸,「我父親是阮伯麟!」
「對,他養育你這麼多年,他是你的父親,不過是養父。我才是你的親生父親。」
清北呆愣許久,忽而笑了。「淳王,您說笑吧。我怎麼可能是您的兒子,您貴為親王,許這都是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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