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規勸

第五十章 規勸

楊延昭趕至西宮,自然免不得拜見周太后,聽見宣召,他便急步進了廳堂,至門側向上方瞧了眼,只見梨花椅上坐着一位冷艷美婦,着墨色華服,高綰鳳髻,眉宇冷淡卻是難以掩飾骨子裏的高貴,小符后,那個名動天下的雲中美人,那個以兩道詔書完成朝代更迭的娘娘,原來是這般人物。

楊延昭思索片刻,未敢怠慢,急忙進內拜見道“微臣楊延昭給周太後娘娘請安,願娘娘福壽永健,祥康慈安。”

周太後放下茶盞,看向下方一襲淺竹色雙紋錦衣拜俯着的男兒,他走進門,似是帶着幾分光,襯着他眉目疏朗,清秀間自有一股風雅,周太后猛然記起柴熙雲以“雅人深致”四字形容他,倒是名不虛傳,好一位俊朗公子。

周太后瞧了片刻,方擺手示意楊延昭平身,“哀家這裏今兒倒是熱鬧,夏臨剛把元薇接走,楊公子就緊隨其後,怎麼,是來瞧瞧郡主如何了?”

“微臣一來拜見太後娘娘,二來看望郡主殿下。”楊延昭笑答。

周太后淺然一笑,側身拿起搖扇,回應道“瞧雲兒就說瞧雲兒,何必拿着哀家做幌子,雲兒不在西宮時,也沒見你說來拜見哀家。”

楊延昭微顯窘狀,連聲道“是微臣失禮,只是聽聞娘娘素愛清靜,故而不敢來攪擾娘娘,臣改日一定登門向娘娘請罪。”

“請罪倒是不必,怎麼,是雲兒同你說哀家喜歡清凈?”

“臣是聽陛下所說。”

“皇帝”周太后喃喃,不知是想到今日與他的爭執,還是幼年相識的種種,竟是微微愣了下神。

楊延昭略有察覺,卻也不多思索,只問道“臣聞郡主今日受了罰,不知如今如何了?娘娘可允許臣去拜見。”

周太后回神打量他一眼,聽他語氣穩妥,倒也甚覺喜愛,便指指內室說道“雲兒的膝蓋跪的紅腫了,正在屋裏抹葯呢!平寧公主與她親如姐妹,此番之事,她心裏不痛快,哀家能把她從皇帝那領回來,卻沒法把她的軸勁擰過來,你去好好說說,別讓她犯糊塗。”

“是,多謝娘娘提醒。”楊延昭應聲施禮,便隨着宮人往內室走去,引路的大宮女在門側通傳了一聲,聲音傳進屋內,柴熙雲不禁愣了一下,忙將裙擺放下,反問道“他怎麼進宮了?”

青璇忙阻攔道“您這是做什麼,葯還沒抹完呢!”

“等他走了再抹,讓他瞧見成什麼體統。”

“可是太醫囑託,定要等葯幹了再抹,往複三次才好。”

“不差這一時半刻,先讓他進來吧!”

“是!”青璇拗不過,只好先收置好藥膏,親自去請楊延昭入內,隨後吩咐丫頭們都侯在門側,轉身輕掩上門。

柴熙雲坐在床榻上,微蜷着膝蓋,穿着一件雲水墨的輕薄紗衣,面色凝重呆坐着,雖是楊延昭到來,也沒能換來她展眉一笑。

“如何了,給我看看。”楊延昭急步沖至床前,柴熙雲側身閃過去,應道“沒事兒。”

“怎麼沒事,生生跪了兩個時辰,連個蒲團都沒墊,快讓我看看。”楊延昭扳着她的肩頭,急急說道。

柴熙雲面露難色,推搡道“傷在膝蓋上,怎麼給你看。”

楊延昭此時才反應過來她又在顧着規矩顧着體統,便柔聲道“方才聽娘娘說你膝上紅腫了,我只想着要快瞧瞧,你不讓我看,我總是不放心。”

“你又不是太醫,看了有什麼用?”柴熙雲沉着面,說話也懶懶的。

楊延昭總是不放心,乾脆上前自己掀起裙擺,柴熙雲一驚,再躲也是來不及,乾脆也不再反抗,由他瞧去,卻見膝蓋處紅腫起來,與旁邊凝脂般的肌膚形成醒目的對比,楊延昭不禁緊蹙了眉頭,心疼地說道“都如此了,還說沒事,可上藥了。”

“抹了一遍,方才你來就給收了。”柴熙雲小聲說著,楊延昭嘆口氣,眼見藥膏擺在案邊,便起身拿過,“可是這個。”

柴熙雲點點頭,楊延昭復坐在床側,柔聲道“我幫你抹。”

“嗯”柴熙雲乖巧地點點頭,楊延昭何嘗做過這等精細事兒,一時不知該輕該重,也只試探着碰了碰她的傷處,見柴熙雲沒反應,方繼續抹着藥膏,柴熙雲側過頭,隱隱嘆了口氣,雖是極低的聲音,楊延昭也不難察覺,忙勸解道“我知道你為著平寧公主心裏不痛快,你想幫她,想救她,可是這種事是說不清的,眾目睽睽之下,大宋公主、遼國太子,二人又都是這般身份,縱然是有人陷害,也是百口莫辯,何況官家認定了是公主行有不檢,一心想用和親來解決這個爭端,你爭了一通,又有什麼結果,官家不也是沒顧忌你與長慶公主的顏面,還一任你們跪了兩個時辰,也不曾有什麼改變啊!”

柴熙雲微閉雙眸,似是自語般說道“我是在恨我自己,我明明知道是誰做的,卻沒有證據去指證她,我最好的姐妹,她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要顧及皇室體統,要顧及皇族所有女兒的顏面,今日官家告訴我,這是家醜,不可外揚,不能查,可是他顧全了所有人,唯只舍了芙平,芙平何其無辜,她不爭不搶,不過是想過幾日安生日子,竟也有人容不下她,何苦這種骯髒事要對着她來,難為她處處謹慎,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

“徐湛不也是草草收場嘛!剛有些情誼,緣便盡了,方才在宮外,我見了他一面,雙目無神,痴愣愣的模樣,倒是也不像往日那位俊逸瀟洒的少年了。”

“若早知有此難,我當日絕不該引來他們這段情緣,了無牽挂,倒也能走的乾淨利落,如今...”柴熙雲別過頭拭去淚水,“徒增感懷罷了。”

楊延昭近前將她靠在自己懷中,“你不必自責,你原是一番好意,想給她求個安穩,奈何情深緣淺。”

“徐公子若是個江湖遊客,我倒希望他一騎白馬帶芙平遠走高飛,可惜啊!他生在高門,不是自由身,世累功名,滿門勛貴,是賭不得的。”

楊延昭不覺將她攬的緊了幾分,只聽柴熙雲輕啟朱唇,語氣略顯凄涼地說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見芙平,她瘦弱極了,面色冷冷的,也不同我們說話,我若碰她一下,她還會躲,我明白她的無助,一如我當年在朝陽宮中一覺醒來,便是翻天覆地,新主登基,一屋子的人啊!都是趙家的,三姨娘緊緊地抱着我,她告訴先帝,想要讓我養在她的膝下,可是八王兄說瞧着我歡喜得緊,一定要養在中宮與他作伴才好,我比芙平幸運,至少先帝還給了我一個家,可是她呢!在這皇宮裏,所有人都有依傍,唯有她,就這麼孤孤單單,跌跌撞撞地走了十七年,我以為她與徐湛兩情相悅,總算是苦盡甘來,我和元薇怎麼也要幫她向皇上爭了這個恩典,可為什麼是她,宮裏那麼多人,為什麼是她。”

柴熙雲平靜的訴說著往事,說趙芙平,也是在說自己,當日齊娘子自縊時趙芙平七歲,陳橋兵變那年,柴熙雲不過才三歲,她目睹了死亡,經歷了離別,那個時候,她還不懂什麼叫恨,什麼叫怨,趙匡胤給了這個可憐的孩子全部的仁慈,可是萬般寵愛,也終究抵不消深埋心底的家國之痛。

楊延昭心揪得緊,他感受得到柴熙雲冰涼的身體,更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化她的身子,附在她耳邊呢喃道“不去想,不去想那些事,你有我,往後餘生,都有我。”

柴熙雲心裏煩悶,不自覺忽略了他這番深情,沉思了片刻,卻又驟然明白了什麼似的,微起身反問道“會不會是因此。”

“什麼?”楊延昭不解。

柴熙雲回眸盯着他稜角分明的面膛,“因為她沒有依傍啊!趙清裕正是因為她沒有依傍才要害她的,這樣,她才能解了自己的危機,還能全身而退。”

“你是說,因為芙平公主沒有六戚相幫,又不得官家重視,即使是被人陷害也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同昌公主才選擇了她。”楊延昭說著,也蹙眉思索了幾分,倒是覺得有理,“如此說來,似乎也說得通。”

“她當真打了一手好算盤,她是打量我和元薇都是死人不成。”柴熙雲氣急,話不禁也說重了幾分,楊延昭被她憤然不平的模樣驚了一下,凝神未待答話,柴熙雲猛地抽身下床,急急地說道“我去找舅舅說。”

“雲兒”楊延昭起身拉住她,下意識輕扶着她的手臂,“同昌公主並非是不忌憚你,她是認定了事成定局,官家聖旨一下,你與長慶公主鬧到什麼地步都無濟於事,若是因此開罪官家,她才是拍手叫好呢!”柴熙雲穩住心神,沒有繼續動作,楊延昭接口道“誰都知道和親這條路不好走,同昌公主去和皇帝鬧過,即使不情願她也接了旨,一樣的事情,一樣的身份,她同昌公主去的,平寧公主就去不得,沒有別的理由,只因她是你與長慶公主的好友,就可以比他人多個恩典,就可以不顧家國,不顧大宋的臉面,鬧的越大,官家對平寧公主的厭惡只會越大,甚至還會連累你與長慶公主,咱們的官家,畢竟是皇帝,他的心中,是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的。”

柴熙雲思之有理,緩緩走回床邊,頹然呆坐下去,只覺眼中一澀,兩行清淚順着臉頰落下,音色顫顫卻又帶着幾分不甘地反問道“就罷了不成,就罷了不成。”

楊延昭嘆口氣,上前半踞在她身側,雙手握住她的小臂,用最平和的語氣勸道“早晚而已,該還的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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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宮闕:陽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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