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斷情

第四十八章 斷情

院子裏寂靜的可怕,房間裏亦是,柴熙雲緩緩推開房門,目光正對上在床上抱膝而坐的趙芙平,瘦弱的身軀用素色羅緞裹住,秀髮未理,凌亂無序地散在身後,密密的睫毛搭在眼瞼上,眸光凝滯,黯然無神,彷彿前日與她推心置腹,昨日推杯換盞嬉笑的平寧公主,今日就換了個人一般。

柴熙雲的心揪成一團,移步至床前,便與趙芙平的目光接了個正着,她在顫抖,顫抖過後是平靜,靜的讓人心碎。

“你來了。”趙芙平的聲音很低,略帶沙啞,柴熙雲氣息有些不穩,緩緩坐在床邊,蹙眉問道“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趙芙平沉默片刻,繼而搖搖頭,柴熙雲不忍追問,只抬眸看了看趙元薇,她連忙近前柔聲勸道“平兒,什麼都不必怕,我和雲兒都在呢!一切有我們呢!”

趙芙平抬起平靜如水的眸子,注視着二人滿是擔憂的臉頰,不一會兒,便移了目光,緩緩道“有你們,我放心,所以我這幾句話,你們也必當記得,無論官家有何決斷,都不要找他求,什麼結果我都受了,這是我的命,你們沒必要去拿着官家對你們的寵愛為我賭,二來,萬不要深究此事,怎麼發生的,誰讓它發生的,都無所謂,我不求什麼公允,因這世間本無公允,三來,徐湛不問最好,他若問,也不必解釋,我也懶得解釋,去遼國,或是賜罪,都無所謂,你們,什麼都不要做,保全自己為重。”

柴熙雲緊握住她的手,“你不必多想,該怎麼做我們心中有數,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趙芙平輕搖了搖頭,凄笑一聲道“咱們的官家,是何等果決之人,你們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查明真相能如何,官家難道會為了我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去得罪遼國,去處置她?”

“她?你指誰?”趙元薇反問。

柴熙雲轉過身子,不禁長呼一口氣,緩緩答道“就是她,此事最大的受益者。”

柴熙雲當然明白趙芙平絕對不是這般不謹慎之人,更不是貪杯之人,這件事,根本不是什麼酒後亂性,而是有人蓄謀已久,對方在等,等一個闔宮盛宴,等一個所有人都聚集的日子,好行她的骯髒計劃,楊延昭曾經提醒過自己,原來是他們防錯了,對方的目標,根本不是她柴熙雲,從一開始,就是軟弱可欺的趙芙平,小世子怎麼病得那麼巧,也許不是巧,只是有人調虎離山罷了,柴熙雲思至此,愈發惱恨,不覺眉間緊蹙。

“受益者,不會是...”趙元薇沉思片刻,復驚呼道“趙清裕!對的,是她,她一直不滿父皇讓她和親,此事一出,無論父皇怎樣決斷,她與遼太子的姻緣都成不了了,所以,她就賭了一把,從前只以為她任性不過是好強,想在父皇面前爭寵,終歸辯得清是非,不料她如今這般不堪,竟使出如此骯髒手段,不行,我去同父皇講明。”

“且慢。”柴熙雲和趙芙平幾乎異口同聲,柴熙雲起身拉住趙元薇,勸道“無憑無據如何指證,她如今恐怕早在皇叔面前扮了軟弱受欺的樣子,哭鬧着說遼太子行事不義,又責芙平奪婿之恨,求着官家作罷婚事,此時此刻去說她陷害,只會被她反將一軍,讓皇叔對此事更為反感。”

“難不成我們就由着她繼續陷害,置身事外不成。”趙元薇急的直跺腳。

趙芙平卻只是叮嚀道“置身事外,再好不過,爭個對錯又能如何?我也無法辯得清楚明白,我與耶律隆緒,孤男寡女,獨處一夜,酒後亂性,天下人,也只會信此話罷了,你們就聽我一次,置身事外,不要追究,官家是絕對不會為了我,傷了他與同昌的父女之情的。”

“那我就試試他可願意傷了與我的父女之情。”趙元薇恨恨不平,柴熙雲卻是忙中理好思緒,驟然抬眸道“當務之急,莫管真相,是要阻止官家為平息此事所做出的最簡易的決斷。”

“和親!”趙元薇接口驚呼,柴熙雲點點頭,未答話,便聽房門外傳來低沉有力地一聲,“我去求官家賜婚。”

門被推開,閃出一抹頎長身形,帶着風塵而來,俊朗的面龐上滿是急迫,炯炯目光透露出真誠,如此溫潤的男兒,除了徐湛哪有他人。

“我娶你,我去告訴官家我娶你。”徐湛匆匆闖進,語氣急且堅定。

柴熙雲反應過來,看了一眼縮在床邊明顯愣住了的趙芙平,說道“徐公子,你好生勸勸她,我們去見官家。”語罷,便扯着趙元薇匆匆出了府門。

徐湛緩緩靠近趙芙平,她定是嚇壞了,眸子中噙着淚水,面色慘白,徐湛剛走至床前,便聽見趙芙平一句吼喝,“別過來。”

徐湛頓住步,趙芙平繼而道“你是誰,你是我的誰,憑什麼來管我的事。”

“我是你未來的丈夫,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徐湛答的堅定。

“笑話”趙芙平抬眸怒視,咬牙說道“我昨夜剛上了遼太子的塌,他才是我的丈夫。”

徐湛看她恨恨地模樣,便知她是有意推拒自己,復近前說道“我知道不是這樣的,你又何苦說出這般作踐的話,你信我,我能救你,官家至少還顧念我的父親,我去告訴官家,你我早有情分,讓他賜婚,再不然,我帶你逃出這汴京城,做一對閑雲野鶴的夫妻...”

話音未落,便聽趙芙平傳出幾聲“呵呵”冷笑,徐湛不禁愣住神,只見趙芙平抬起頭顱,露出一個譏諷的神情,諷刺道“徐湛,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是徐公的兒子不假,可在朝廷里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禮部待選侍郎,你怎配與那一人之下的遼國太子相提並論,我趙芙平生來心高氣傲,我在宋室委曲求全多年,為的不過就是能有一個風光無比的後半生,閑雲野鶴的夫妻,你以為我稀罕嗎?我要做遼國的王妃,甚至是王后,你徐家的門楣,我瞧不上。”

趙芙平秀眉緊蹙,言語間恨意頗濃,徐湛感到一股陌生感,從前那個小心謹慎、孤傲如冰的平寧公主,怎會說出這般勢力無情的話,徐湛愣了一下,繼而是無可比擬的心疼,他湊近她身邊,柔聲哄道“傻丫頭,和我怎麼還說這種狠話,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嗎?”

“你清楚?”趙芙平繼續推搡他,冷笑道“你能想像到我為了自己的富貴作出這等事嗎?你要看嗎?要好好看看嗎?”

趙芙平滿臉挑釁,注視着徐湛不可思議的神情,繼而翻身下床,用力扯開被榻,指了指床上,說道“看,好好看看。”

徐湛愣愣地移過目光,映入眼帘的是皺成一團的床鋪以及那朵已呈暗紅色的血跡,心裏生生一沉。

趙芙平搡過他的手臂,身上的衣衫本就未穿齊整,掙扎之間不覺滑到了肩側,落髮掃在鎖骨處,含着春水的眸中不覺帶出幾分媚意,柔聲道“若是徐公子當真心悅本宮,本宮也並非不能滿足公子的慾望,大不了一女二嫁,如何?”

趙芙平湊在徐湛耳邊,語氣柔且媚,雙臂攀上徐湛的脖頸,作出一派風塵狀,看得人心慌,徐湛喘兩口氣,慌然將她推了尺寸,趙芙平閃個踉蹌,一瞬收了笑容,看啊!他還是在意的,他還是推開了自己,趙芙平暗自嘲諷,整好衣衫,長出了一口氣,微側身子,大笑了兩聲方說道“徐湛,你是個正人君子,可惜我趙芙平並非淑女,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趙芙平又長長嘆了一口氣,上前開開門,面色冷峻地吩咐道“出去。”

徐湛一時不知如何進退,他明知趙芙平受盡委屈,卻又不知如何去安慰她,更不知該如何去正視二人之間的感情,沒有正式的開端,亦沒有正式的結局,但彷彿,趙芙平想把此作為結局。

徐湛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出了房門,他甚至都沒有勇氣,回頭看看那個可憐的女子,她是善良的,她努力將事態握在可控範圍之內,努力將她所在乎的人一一保全,所以她寧願接受這個既定的結果。

趙芙平很清楚,她愛徐湛,不遜於徐湛愛她,如果事情沒有鬧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許她就應了徐湛所說,陪他賭上一賭,浪跡天涯,也瘋狂一回,可是不行,她沒有一個乾淨的身子,她已經配不上那個明亮光鮮的少年了,既然已經改變不了結局,又何苦累他一生思念,不如早早了斷,省下而後麻纏,更何況,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遲疑,和明白內情時的震驚,他在乎,沒有一個男人不在乎。

徐湛的猶疑來自於何處,來自於那朵處子的鮮紅,來自於這不明不白的一夜,他在乎嗎?徐湛反覆問自己,若是不在乎,為何不敢正視,為何在那一瞬間想得不是如何解救寬慰她,而是家族榮耀、世家清白。

此後餘生,徐湛是悔的吧!否則二十年後重逢之時,又何至泣涕飄零,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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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宮闕:陽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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