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垂暮老帥殞命(三)
兩天之後,下午。徐達側卧在床上,正聚精會神地讀書。
這兩天,徐達按照劉伯溫開的方子,一副內服,一副擦拭傷口,現在病情已經大有好轉:痛癢之感已經消失,既不再流膿,也沒了異味。隨着病情的好轉,徐達的精神也恢復了很多,閑來無事,便在床上讀書。
正看得入神,徐繼忠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俯首道:“父親,皇上來看您了。”
徐達驚道:“什麼?陛下來了?”
“是,已進了二道院。”
徐達趕忙坐起來,將手中的書塞到枕頭下面,吩咐道:“快!替我更衣!”侍女們趕緊過來,幫着徐達穿外衣,徐繼忠也上來幫忙。
正在手忙腳亂的時候,朱元璋在錦衣衛的護衛下,走了進來。
徐達來不及穿好衣服,便披着外衣跪倒在地,口中頌道:“微臣參見陛下!不知陛下駕臨,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徐繼忠及侍女們,也紛紛跟着跪倒。
朱元璋向前兩步,以手相攙,說道:“賢弟請起。聽聞賢弟有重病在身,已經卧床多日,朕放心不下,特來看望。”
徐達從地上站起來,卻不敢站直,彎着腰,弓着背,垂首道:“煩勞陛下掛懷,微臣感激不盡。”
朱元璋道:“賢弟有病在身,還是坐下說話吧。”
“謝陛下恩典。”徐達說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雖然坐下,仍是俯身低頭,不敢正視皇上。
朱元璋也在椅子上坐下,問徐達:“賢弟身患何疾?請的是哪家大夫?”
“微臣是舊傷複發,患上了背疽;請的是回春堂的劉大夫,現在已大有好轉。”
朱元璋微微皺眉:“回春堂的劉大夫?未有耳聞。怕不是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賢弟千金之軀,怎能如此草率?萬一遇上庸醫,耽誤了病情,朕的江山可就沒了屏障。來人,去傳兩位御醫來,為中山王醫治傷病。”
門外的錦衣衛答應一聲,回皇城傳喚御醫去了。
徐達聽朱元璋要傳御醫為他醫治,趕忙跪倒在地,道:“多謝陛下隆恩。近些天,經過劉大夫的醫治,微臣的病情已大有好轉,就不必勞動陛下的御醫了。”
朱元璋擺擺手:“江湖郎中,不可輕信。等御醫看過,賢弟的病確實無礙,朕才能放心。朕身邊的肱骨重臣,只剩卿等寥寥數人,萬萬大意不得。”
“多謝陛下。微臣粉身碎骨,難報隆恩。”
朱元璋以手相攙,道:“賢弟言重了,快快平身。”
徐達重新坐下。
朱元璋道:“朕此次前來,一為探病;另外,也是有要事與賢弟商議。”
徐達聽了,吩咐道:“你們都退下。”徐繼忠、及侍女們答應一聲,退出了房間。房內只剩下了朱元璋和徐達,以及在門外守衛的錦衣衛。
徐達這才說:“陛下有何事吩咐,敬請明示。”
朱元璋嘆了口氣,道:“開國之初,朕分封諸王,本意是為了安定邊疆,確保江山穩固。不料,各藩王侍功自傲,擁兵自重,割據一方,反成了朕的心腹大患。朕有心削藩,又恐諸藩不服,反生內亂。不知賢弟可有良策?”
徐達道:“諸藩遠離京師,各自為政,且進退一體,榮辱與共。削藩之舉稍有不當,諸藩之間遙相呼應,則江山危矣。微臣愚見,削藩一事,須循序漸進,從長計議才是。”
朱元璋道:“朕亦有此意。只是,朕年事已高,恐來日無多;皇長孫雖仁慈寬厚,但年幼無功,恐難以服眾。若不儘早消滅諸藩隱患,則皇長孫繼位之後,天下必生大亂......唉!朕在兩難之間,實在是難以為計。”
徐達低頭沉思,默然不語。
片刻之後,朱元璋又長嘆一聲,道:“這些天來,朕時常會想起軍師伯溫先生。”
朱元璋忽然提到劉伯溫,徐達不由一驚。
只聽朱元璋繼續道:“劉先生被稱為在世卧龍,有經天緯地之才,若有他在,定然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徐達驚疑不定,未發一語。
朱元璋又道:“朕聽說,前些天劉先生曾來過應天,不知賢弟可曾見到?”
徐達又是一驚,暗道:皇上果然已經知道了。於是如實答道:“陛下聖明,劉先生的確到過府上。”
朱元璋道:“十多年前,劉先生不辭而別;近日來應天,竟不肯來見朕一面。不知賢弟和劉先生都談了些什麼?”
徐達道:“劉先生本是去揚州會見故友,途徑應天,得知微臣抱恙在身,便來看望。劉先生只是為臣診了診脈,開了個方子,便匆匆離開,未多作停留,所以也沒來得及說什麼。”
朱元璋點頭道:“原來如此。賢弟所說的回春堂劉大夫,原來竟是劉伯溫劉大夫。既然是得劉先生醫治,也難怪賢弟的病康復得如此之快。”
徐達大驚失色,驚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跪倒在地,道:“微臣欺君,罪該萬死,請陛下降罪!”
剛說完,就聽門外稟告:“啟稟萬歲,御醫已奉旨而至。”
朱元璋厲聲斥道:“他們來做什麼?徐愛卿已得劉伯溫劉先生醫治,他們這些庸醫的醫術,能比得上在世華佗的劉伯溫劉先生么?還不快給我滾回去!”
門外的御醫慌忙應道:“是!是!”連滾帶爬地走了。
徐達跪伏在地,聽朱元璋表面上訓斥御醫,但言語之間,含沙射影,其本意顯然是不滿於劉伯溫和自己,不由地汗出如漿。
朱元璋見徐達跪在地上,面露驚愕之色,問道:“賢弟為何跪伏於地啊?快快平身!”
徐達垂首道:“微臣欺君,望陛下降罪。”
朱元璋一怔,道:“賢弟說哪裏話。既然是劉先生為賢弟醫治,賢弟定能夠應手而愈,朕心深感安慰,又怎麼會怪罪?快快請起。”
徐達跟隨朱元璋多年,深知他的秉性,雖然他言語間並不怪罪,但心中顯然深以為忤,要不然,剛才也不會借題發揮,指桑罵槐。但皇上有旨,不敢不聽,便從地上站了起來,心中忐忑不安,暗自思索:莫非真如軍師所說,陛下已對我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