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一)
長安城內。
一行從異域趕來的駝隊正在入城的地方接受盤查,駱駝咧着嘴,不停的呵出一大團一大團的白氣,駝隊頭領出示了商令,指示着夥計趕着駝隊慢悠悠的入了城,領頭的駱駝脖子上掛了個磨得發亮的銅鈴,鈴聲清澈乾淨,悠揚婉轉,極其引人側目。
“叮鈴鈴。。。”
一男子揉了揉耳,合上手中的書卷,隔着半掩的門朝院外看了一眼。
院中滿是花草,並為因為季節的原因而凋零枯萎,院子的左手邊應該是廚房,此時正有縷縷青煙冒起,繚繚繞繞,直衝雲霄。
右手邊則是卧房,卧房前的屋檐下還掛着幾套衣衫,時不時的還往下淌着水。
男子以指腹輕輕刮著書卷扉頁,待鈴聲全然聽不見時,這才停下手,瞥了眼緩慢打開的廚房門。
這門開得十分講究,只輕輕側開一道口子,一個約莫二十七八的姑娘從裏頭貼着門走了出來,門又才輕輕合上,至始至終都未發出任何聲響。
這姑娘生了一雙三白眼,眉宇凌厲,脖子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疤,穿了身不甚起眼的灰衫,腦後挽着一個鬆鬆垮垮的髻,袖口和褲腿扎得十分緊實,她單手端着一個未漆面的木托,木托上放着一些簡單的飯菜,空着的手像是慣性一般,摸了一把后腰,隨後目不斜視,十分穩當的走到了正廳門前,止了步子,抬腳將鞋底在石階上颳了一遍,院中稀泥黏膠,她卻只刮出了薄薄的一層泥來,足見輕功了得。
“逐流”女子開口,嗓音極其動人,“這院中的泥有些特別,這次又是去哪裏挖來的”
逐流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手腕處的紗布上停留了瞬,漫不經心道“異域來的,上次托你帶來的種子,中原的土養不活,我就讓人從異域弄了些特別的土來,別看就一些土,代價倒是不小”
女子笑了笑,一對三白眼卻凌厲不減“值得你如此大費周折養活的東西,作用應是比代價高出好幾倍的”
逐流咧了咧嘴,眼神輕蔑,“這東西難養,更難入葯,我先前抓了個人試藥,但作用沒到我預想的地步,這葯的不控性太高,唐翎,下次出任務給我帶個人回來試藥?”
唐翎皺了皺眉“你這葯還是不要亂使的好,這世上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你那一院子花花草草本就不是中原的東西,哪怕是個半吊子,想來也是很容易察覺不對的,眼下事關緊要,還是動作小些的好”
逐流不語,抽了雙木筷,夾起一塊形狀周正的豆腐“你的刀工是我見過最厲害的”說罷吞了下去,咂舌道“若你的廚藝有你刀工的一半好,那便好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唐翎筷子一伸,將那豆腐塊從逐流筷子上夾走,逐流也不惱,淺淺一笑,兩人之間頗有些親密。
唐翎像是一隻忙着遷徙的鳥,逐流這地方是她固定歇腳的一個點,逐流提供她一些外頭十分難以採買的葯或毒,她則根據逐流的需求適時幫他做着些不上道的事,例如殺人越貨什麼的,兩人之間沒有束縛,亦不是主僕關係,但也算不上朋友,只有些畸形又莫名的牽絆。
飯後,唐翎催促着逐流去涮碗,逐流眯着眼走神,突然朝她開口道“你瞧我倆眼下這模樣,像不像老夫老妻?”
唐翎冷笑一聲,不知他又在算計什麼,便索性不搭話。
“那些平常人家的夫妻就是這樣的,會鬥嘴,會相互扶持,妻子會做好飯菜,然後兩人推脫誰去涮碗”逐流望着她,眼波流轉,皆是情真意切。
“那不知,你與我,可有哪一個算得上是平常人家?”
這話將逐流問得沒了聲兒,他苦笑道“不解風情”
“別凈說些沒用的,駝隊入城了,計劃得馬上開始了吧”唐翎拿出一錠沉甸甸的金子放在了他面前“這是駝隊的定金”
“異域人可真是出手大方啊”
“五日後,將軍府老夫人壽辰,名帖我已經弄到手了,放你枕頭下了,那將軍的小妾阮氏,房內有一硃紅色的木匣子,巴掌大小,裏頭是個長命鎖,你只要把它帶出來,剩下的事自有人安排,將軍府戒衛森嚴,要從那地方拿點什麼出來,可算不得小事,我知道你對朝局中人向來不懷好意,但咱們是做生意,且莫動小心思”唐翎豎起一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逐流嘖了聲,接過金子在手上顛了顛,疑惑道“一個長命鎖而已,有何特別之處,值得花這麼大價錢來買”
“僱主要的東西,是何價值與咱們無關,拿錢辦事即可,總之我不虧待你,你可別耍什麼小聰明,當心吃不了兜着走”唐翎皺眉,有些警告意味的看了他一眼。
“你越是這般,我便越好奇了”
唐翎目光微斂,她生了雙本就冷淡的三白眼,現下這個動作,便使她的凌厲憑添了幾分不善。
“哎呀”逐流故意驚呼了聲,“唐姑娘這怕不是要殺我滅口吧,可憐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大夫,若是被唐姑娘殺之棄之,怕是連個知情的人都沒有,那我這院子可就得白白被你佔了,屆時,我這滿院子花花草草的可就沒人照管了”
唐翎知道他在說反話,也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妄動。
“逐流,你若有二心,這活兒我在尋他人即可”
“我只是好奇嘛,好奇怎能算二心呢?”逐流說著便起身抻了個懶腰,他身形高挑,有股子文人的羸弱,寬大的修衫隨着他高舉的雙手輕擺搖晃,竟是別有一番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