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故知（一）

蘇州屬江南道，江南又譽水鄉，那蘇州城內也因道道水流，架了不少石橋，石橋旁置放了好些光潔的石板，適作浣衣之用。

一灰衣婦人端着木盆行到浣衣的石板處，將衣物泡了水，伸手在袖口裏掏了個帕子，帕子鼓鼓的，還冒着熱氣，是顯眼的吃食。

“十安小道長”灰衣婦人擺開嗓子喊了一聲，片刻功夫便見石橋的斜對面遠遠的跑來一個青年人，青年人邁開長腿，騎在了石橋的橋柱上，衝著喚他的婦人親切的喊了聲：“茹姨”

茹姨點點頭，將冒着熱氣的帕子用力的擲了過去，只是這力度沒控制好，那帕子並未近到青年人跟前，就急急往河裏墜去。

青年人單手撐着橋柱，大半個身子往前一傾，膝蓋將那帕子一頂，眨眼那帕子握在了他手上。

茹姨看着這行雲流水的一幕，只瞪大了眼，隨即鼓起掌來，“十安呀，你這身手倒不如去耍些個雜耍，怕是比你擺那什麼算命的攤子進賬得多”

十安聽了這話倒也不惱，只偏着頭瞧了眼茹姨身後的黃衣小姑娘。

小姑娘正打量他，他身高七尺有餘，穿着身洗得絮邊兒的道袍，沒有拂塵，亦無道冠，身側斜斜的倚了柄裹滿黑布的長刀，十安生得好看，和他那個相貌平平的娘有着十分的差異。

黃衣姑娘絞着袖口，聽茹姨說，這十安剛過十九，是個雲遊道士，除了那個相貌平平的娘親似乎也沒什麼親人了，或是因為母子二人居無定所的緣故，十安也還未婚配，茹姨有意想讓他做個上門女婿，所以今天特帶自己出來瞧瞧。

十安見那小姑娘眼也不錯的打量着自己，三兩口將糕點下了肚子，擺出個討好的笑來，他生了雙燦若星辰的眼，眼中又似有一汪秋水，令他看向你時，無端自帶三分深情，只讓人一不小心，便會淪陷進去。

小姑娘對上他的笑，只覺有一瞬的窒息，隨即紅了大半張臉，提着裙子，頭也不回的順着來路跑了回去。

茹姨捂嘴輕笑，對着十安揮了揮手，“我這姑娘怕生，可別見怪，對了，十安啊，你娘今日怎麼沒跟着來？”

“我娘今早出城了”

“這...出城做什麼？什麼時候回來？”

十安笑得坦然，他運氣將帕子扔到了茹姨跟前，看茹姨接着了帕子，這才開口，“我娘說，老家來了信，她交好的姐妹想和她做個親家，她便趕着回去給我下聘呢”

茹姨臉色一黑，“你娘這是...也不早說，真是...”

十安看着茹姨埋怨了兩句，盆裏衣物也顧不上管了，掉頭就追自家姑娘去了。

“罪過罪過”十安跳下石柱，幾步飛奔至自己的破攤兒前，收拾了攤子，準備起身回客棧去。

他這方剛將收拾好的東西甩到背上，正欲站起身，肩處便一陣壓力，差點又將他壓回地上。

十安順着這股力道回頭看，只見一滿身臟污的男子正立於身後，十安這一回頭，鼻尖便觸到了男子寬大的袖擺，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怪味直衝人腦門，熏得人險些嘔吐。

十安閉着氣，手腳麻利的錯開男子鉗制的手，后跳了一大步，與男子拉開了一米多的距離，等着呼吸順暢了，他才又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來。

男子身上的臟污遮蓋了他本來的面目，只留下一雙明眸似還有幾分故人之姿，十安留意到，男子身上雖然極其臟污，但手中的長劍卻很乾凈，劍柄處還掛着一個格格不入的紅結，紅結是個四不像，扭扭曲曲的似有平安二字在上頭，也不知出自哪位姑娘之手，竟是丑的叫人不忍細看，可這般丑的紅結，十安自己也有一個，正墜在他那柄裹滿黑布的長刀上。

十安略一皺眉，試探道“師兄？”

男子不語，也不動彈，對這聲試探並無反應。

十安摸出方帕子，呸了幾口口水在上頭，靠近男子，將男子結了污垢的臉的擦了擦，等勉強能看出些輪廓時，方才篤定道“果真是你”他偏頭左右看了看“先跟我回客棧，旁的事在慢慢說道”

十安話落，卻不見男子隨他動作，方又後退一步，抓着男子的手腕，避開行人，神色不安的朝客棧走去。

男子雖不說話，但也不反抗掙扎，他跟着十安避開了客棧眾目，踩着一步一響的后樓梯，七拐八彎的上了二樓客房，隨即看着十安給屋裏提來了熱水，拉緊了門窗，在將自己扒了個乾淨，推推搡搡的把自己安置進了浴桶。

男子泡着水的神情有些不加掩飾的享受，十安搖頭，隨即在那堆臭氣熏天的衣物前蹲了下來，齜牙咧嘴的似在找什麼東西。

那堆衣物浸滿了乾涸的血跡，和一些分辨不出來的東西，錯綜交雜，形成了一股讓人頭暈目眩的氣味。

十安每搜一件便要別過頭換一陣氣，足等到他換第四次氣時，方才在男子的衣物里，摸到了個類似信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