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蓮令(上)
文夫人留李青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才派人把她送了回去。文丞相夫人的帖子早就送到了,李雲生接了帖子,大喜過望,第二天一大早,竟親自安排了李青的行李、車輛,帶着人一大早將李青送到了文府。
一行幾十輛車子緩緩而行,出城門前,鄭嬤嬤依着李青的吩咐下了車,往回走了。
一行人直到過午,才到了攬翠院。
申正時分,午睡醒來,文清波被母親劉夫人押着去羅漢堂聽經,李青稟了劉夫人,要去棲霞殿看望智然師太,劉夫人知她與師太親厚,關切的問了她的腳,知道無礙后,安排了幾個穩妥的婆子抬了小竹轎送她上去。
棲霞殿是寒谷寺給前來求醫的女人看病的地方,男人求醫,則是到普濟堂。
寒谷寺方丈廣慈大師正眉頭緊鎖,低着頭緩緩的走在去棲霞殿的路上。
他是寒谷寺第十七代方丈,自木蓮大師以來,寺里方丈就一直由醫術最高者擔任,如果醫術最高者不做方丈,就要做護法,有護法的方丈只能是世俗方丈。雖然不會有人知道,但他明白,從昨天起,自己就是世俗方丈了!平王的病,看似簡單,可他竟診不出病因來!但平王,是帶着那枚只在歷代方丈口中傳着的第五枚木蓮令來的!
那枚木蓮令!廣慈大師腳步微微頓了頓,眉頭又擰到了一起,四枚木蓮令的故事早已是無人不知,都說手拿木蓮令,閻王也不收,其實,那木蓮令不過是一塊木牌子,但它代表的是木蓮大師的承諾,也是寒谷寺的承諾。如果木蓮大師在,自然沒有治不了的病,可自己,診不出平王的病因,自然就接不下這枚木蓮令,寒谷寺綿延數百年,竟要毀在自己手裏!?
只能讓青丫頭來看看了,那年,跳出來的那支簽,如今看來,這一飲一琢,竟都是菩薩安排好的。
棲霞殿後殿,棲霞殿首座智然師太泡了杯眉山茶遞給廣慈大師,廣慈大師接過茶,飲了幾口才開口說道:
“找人捎個信,讓青丫頭到寺里來一趟吧,越快越好。”
“師叔真是心想事成!青丫頭陪着文家小姐來別院避太歲,這會兒也快到棲霞殿了。”
智然師太笑着答道,是什麼事能讓師叔愁成這樣?多少年沒見過師叔這樣了?二十年?三十年?廣慈大師點點頭,竟如此巧,看來,一切都是菩薩安排好的。大師臉上隱隱露出絲微笑來,將杯里的茶喝盡,看他眉頭舒展了些,智然師太暗暗鬆了口氣,又給他續上水,繼續說道:
“今天棲霞殿來的人不多,竟沒有要勞動師叔的。”
廣慈大師點點頭說道:
“既然來了,還是看幾個病患吧。青丫頭來了,帶她到診室,我有話和她說。”
智然師太有些詫異,師叔今天有些奇怪,張了張口,見廣慈大師只顧低頭喝茶,就沒出聲,待廣慈大師喝完了杯中茶,就陪着來到隔壁診室。
過了幾刻鐘,一頂青布兩人抬小竹轎停在了棲霞殿前,秋月腳步輕鬆的上前打起轎簾,李青戴着帷帽,扶着琉璃的手出了轎子,輕快從容的進了棲霞殿。
殿內當值的醫尼看到李青一行三人進來,笑着上前雙手合什施了半禮道:
“青姑娘來了!師太在大診室,廣慈大師也在呢。”
李青停下腳步,笑着問道:
“大師到了多久了?他今天倒是比平日早。”
“剛到了小半個時辰,診了幾個病人,這會兒剛閑下來,青姑娘快進去吧。”
李青點點頭,往殿後大診室去了。
大診室內,廣慈大師正獨自垂目靜坐,看到李青進來,眼裏滿是笑意,李青見了禮,琉璃把懷裏抱着的半舊銀白色繭綢坐墊放在圓凳上,伏侍李青坐下,和秋月一起退到了室外。
廣慈大師溫和的笑着,將李青上下打量一翻,關切的問道:
“青丫頭,這些天過得好不好?”
李青眯了眯眼睛,和老和尚說了有什麼用呢?倒讓他擔心,笑着回道:
“好!和我原先想的差不多。”
廣慈大師微微嘆了口氣,這丫頭,過於驕傲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忍下一時之氣,勸慰道:
“丫頭,且耐一耐。”
“老和尚,我沒事,你……有事?在等我?”
廣慈大師點點頭,那個木蓮令!眉頭皺了皺,半天方開口道:
“韓地的平王來求醫,從脈象上看,竟是時日無多了。我卻診不出原因來。”
李青斂了笑容,眉頭微蹙,老和尚應該知道她早就不診病患,為什麼……
“想讓我給他看看?”
廣慈大師點點頭,李青乾脆的拒絕了:
“不看!那個平王文韜武略,心機深沉,手下人才眾多,不是個好相與的,瞞了身份醫治,別人好說,他可不容易!我不惹這樣的麻煩!
老和尚,我只想活得自在些,我一個小女子,略懂醫術也就罷了,可如果這醫術比你還好,那這輩子都別想活的自在了!說不定連命都沒了!”
她當初學醫,還抱着有個一技之長好生存的念頭,慢慢才知道,這個世上,女子的一技之長根本和醫術無關,這醫術對她的生活,竟是半點用處也沒有!而且,除非她出家到這棲霞殿和月靜作伴,否則,被人知道她這醫術還高過廣慈大師,那就如一個三歲娃娃懷抱金元寶行走於鬧市,連人都得被劫了去!她現在的麻煩已經夠讓她頭痛的了,不想再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
廣慈大師苦笑着說道:
“丫頭,這次只怕不能不看!木蓮令的事你知道,這最後一枚,都覺得早就失傳了,沒想到,竟然在韓地林家手中,平王是拿着這枚木蓮令來的。”
竟然是木蓮令!李青驚訝之餘又有些釋然,大師一向愛惜她,沒有木蓮令,必定不會讓她冒這種風險!
木蓮令,那個木蓮大師,那本語錄,她心裏軟軟的,也暖暖的,他的事,她無論如何不能不管,他說他再玩兩年,就回去了,他到底回去沒有?是怎麼回去的?她曾經翻遍了天一閣,也沒找到線索。
嗯,事先做好準備,再仔細些,也不見得就瞞不過去!想到此,她心中微微一動,
“老和尚,平王肯定已經派人跟着你的,你……?”
廣慈大師眉頭舒展開來,
“這個我也想到了,剛才先診治了幾個病患,再見你也不突兀了。如果你肯醫治,放在月華閣最好,那兒四周寬闊疏朗,後堂夾道里有條秘道通着梧桐院。”
李青仔細想了想,倒也妥當,點點頭,
“嗯,事先不要告訴平王,進了山門直接帶過去最好。等我走了,再讓他離開。
不過,你都治不了的病,也許我也治不了,只能儘力而為,老和尚不要希望太過。”
說到此,李青眼珠轉了轉,輕輕笑起來,
“萬一治好了他,寒谷寺就能收回這枚木蓮令了,老和尚總要表示一下,我要十枚百年紅果!不還價!”
廣慈大師也笑起來,
“丫頭,寺里一共只存了十七枚百年以上的紅果,十枚太多,兩枚百年紅果,其餘就五十年的吧。”
李青眼底滿是喜悅,她知道寺里從無餘財,只存着些貴重葯村以備救人,難得老和尚如此大方,十枚紅果,賣得好了差不多能賣兩萬兩銀子,有了這些銀錢傍身,再找到人選,她就可以趕快出嫁了!
第二天一早,一頂青布小轎抬到了月華閣下,管事和一名小廝侍候着平王進了閣中,其餘的從人遠遠的退了下去。
廣慈大師在月華閣門口微笑佇立着,引了王爺進入閣中。
月華閣裏面並不大,正中間掛着白色棉布帘子,將月華閣從中間一分為二,前面平王和廣慈大師站立之處,靠着帘子的地方放着把榆木扶手椅,帘子後面,什麼也看不見。
管事小心的扶侍着王爺坐下,廣慈大師略撐開帘子中間一處剛剛容納一隻手臂的裂口,平王把手伸了過去,帘子那邊一隻手接住他的手,輕輕安放在診枕上,然後有幾根略有點涼意的手指放在了脈搏處,過了一會兒,那邊示意他換一隻手。
半根香的功夫,診完了脈,帘子那邊敲了一聲木魚,廣慈大師把手伸進了裂口處,取了只小小的白瓷杯來,一邊交給侍立的小廝,一邊含笑對平王說道:
“施主,木先生請您賜三滴血,好用來辨出病因。”
小廝跪在地上,把杯子舉到平王面前,平王用牙咬破手指,擠出幾滴血滴到了杯里,這滴血辨證,倒是新鮮!
小廝小心翼翼把杯子從裂口處遞了進去。
秋月接了過來,放在了李青面前的高几上,李青皺着眉頭,嘟着嘴,她最討厭碰這種東西了,但也只好無奈的伸出食指,從杯子裏沾了血,用大姆指捻了捻,放到鼻子下仔細的聞了聞,果然有股腥臭之氣,秋月把杯子遠遠拿了去,小姐可是最討厭這些髒東西,唉,小姐可是有潔癖的!忙端着個裝着褐色湯水的小小的盆子遞到李青面前,李青把兩個手指放進去洗了洗,秋月轉身放下,又端了只裝着熱水的小盆子上前,李青仔細的洗了手,感覺好多了,方鬆了口氣。
這是中了毒,李青怔了一會兒,方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略折了兩下,秋月敲了下木魚,從裂口中把紙條遞了出去。
廣慈大師接過紙條,打開看后問道:
“施主,木先生問您是不是練過一種至陽至剛的先天真氣,且早已大成?”
平王面露驚訝,這木先生,弄了半天玄虛,倒象有幾分真本領,
“先生高明。”
“自患病後,這真氣就越來越弱,難以運轉,若運功,則周身經脈筋骨痛不可當?”
“正是這樣。”
平王面色鄭重的回答道,眼睛裏閃過一絲亮光,這木先生有些不凡,也許,他真是命不該絕!
李青在簾內聽到,只覺得有些頭痛,這木蓮令,果然是不好接的,這次要是惹了個大麻煩,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