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森森千丈松
“當真會打洛陽?”
鄭太公、崔太公皆面色凝重,洛陽不比普通城池,楊廣登基后,大隋的首都便從大興城遷到了洛陽,在天下代表的意義非同小可。
賀禮道:“不打洛陽,他的局面盤不活,無法化優勢為實力,而若是打下洛陽,不止有堅城可以據守,予魏公喘息練兵之機,予他夯實基礎的空閑,還能讓瓦崗盟主之位坐實,屆時,若論名望和聲勢,天下間何人還可比擬?再有……”
賀禮頓了一下,續道:“再有,洛陽城內的人口和經濟,恰也是瓦崗如今正欠缺的,瓦崗無府庫,功賞過罰,李密要收攏麾下軍心,叫人為他賣命,眼前卻連獎賞功勞的東西也無,如何安定軍心?只要打下洛陽城,以洛陽府庫之豐,瓦崗如今的困境當可迎刃而解,所以,瓦崗攻洛陽勢在必行!”
賀禮說得篤定,不止是熟知歷史的原因,還因為瓦崗目前的形勢就是這樣,瓦崗目前看着聲勢盛大,卻如空中樓閣,看着光鮮,其實根基不穩,但若是能佔據洛陽,那瓦崗這盤棋,李密就能盤活不說,還能有爭天下的真正實力。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崔太公直接問賀禮:“如此說來,李密還非打洛陽不可了。”
“勢在必行,非打不可。”
鄭太公、崔太公對望一眼,崔太公直接道:“如此,老夫看來是不能在你這裏多耽擱了,明日便啟程,去一趟洛陽,然後直接回清河。”
鄭太公頷首:“如此大事,是該回去早做安排,我這裏也會做些安排。”
這是兩人都被賀禮說服了,認同賀禮分析的李密會打洛陽之事了。
范生看一眼賀禮,見他神情自然,並不因同時被兩大世家之人認可而激動或是旁地,一如先前,哪怕是被他質問之時,也是這般,這等風度,范生自問做不到,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他不如也。
被賀禮扔了這麼個炸彈,這場所謂的宴,自然最終也只能虎頭蛇尾,草草了事,當然,所謂的草草了事也不是大家就急吼吼的停止,而是與賀禮先前的發言相比,後面的話題就顯得單薄、平淡許多。
如今天下最熱門的就是瓦崗,瓦崗的問題賀禮已經給出可信的判斷,再談所謂的天下大勢,也就沒什麼必要,轉而開始談玄論經。
原身讀書水平一般,談玄論經並不擅長,賀禮這個穿越客更沒有什麼談玄論經的基礎,乾脆藏拙閉口不言,專心吃東西,先前忙着說話,肚子都餓了,總不能出來一天卻餓着肚子回去,那太慘了,不過,酒是堅決不再碰了,慘痛的經歷有過一次就夠了,賀禮暫時沒有體驗第二回的意思。
這事兒除了賀禮,在座之人幾乎都很擅長,一人一語,話題雖不夠震撼,但場面卻較之先前熱鬧。不過,賀禮這麼低調,旁人卻不見得想讓他低調,范生又盯上賀禮了:“不知賀兄有何高見?”
賀禮誠實的搖頭:“在下於六經並無造詣,讀書讀得一般,有諸位前輩在,不敢妄言,與其露醜,不如藏拙,於談玄論經上,只帶了耳朵,沒帶嘴巴,范兄不必問我。”
范生一怔,他以才學聞名諸郡,論勢比不上賀禮,在論經上卻極有信心一較長短,結果,沒料想賀禮竟直接自承其短,叫他滿腹之言瞬間說不出一句,憋悶得很。
不止范生,就是一直優雅自如,看似淡然自處的趙十一郎似乎都有些焉兒了。崔太公、鄭太公兩位看得清楚,自然知道年輕人好爭勝負輸贏,先前賀禮獨領風騷,范生還被賀禮當面撅了回去,現下范、趙二人意欲一爭長短也不奇怪,年輕人嘛。
崔太公道:“賀小郎。”
“晚輩在,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賀小郎的才智,老夫佩服之至,不知平時讀的什麼書?有何獨道之處?也好教我家兒孫學上一學。”
賀禮覺得這句話就是在逗他,堂堂清河崔氏還會不知道給孩子讀什麼書,那不是瞎扯淡嗎!是故,賀禮答得也不太認真:“左右不過是讀書人都會讀的,主要是六經,不過,天分有限,相較而言讀得最好的是《春秋》,旁地水平一般,當然,以前最常讀的還是《天工開物》。”
說到《天工開物》四個字的時候,眼神、語氣都十分戲謔,明顯就沒認真。崔太公訝然:“《天工開物》?那是何書?竟從未聽過。”
你老人家沒聽過才是正常的,聽過就麻煩大了。
賀禮心裏嘿嘿笑,面上似笑非笑的道:“一本什麼都講一下,什麼都記載的百科全書式的著作。”
“還有這等書?”
眾人皆有些茫然,鄭十六追問了一句:“謀略之學也有?”
賀禮趕緊搖頭:“那倒是沒有,主要是關於農業等與生活相關的東西,書名不是有個工字嗎?”
鄭十六有些可惜:“沒有啊?還說若是有,定要尋一本來學一學。”
賀禮道:“謀略這種東西,靠所謂的學是學不會的,不過是多看、多想,仔細觀察,互相印證,不被眼界拘泥,不為名利遮眼,以目的推斷過程,大致就不會錯了。”
鄭十六還是一臉的茫然之色:“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
賀禮信誓旦旦,鄭十六將信將疑。鄭太公看不下去了,嗔怪道:“賀大郎,若是教壞我家十六郎,定不會饒你。”
賀禮打個哈哈,連忙道:“好吧,好吧,鄭公都發話了,那我就說實話吧。”
眾人齊齊看着他。賀禮故作正經:“我有今日,皆是天生神授,生而知之。”
眾人:……
鄭十六忍不了了,直接給他一雙白眼:“賀兄,說自己天生神授,生而知之的時候,能不能走心些?不要用那種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假話的神態和語氣來說,小弟即便想配合你,這也配合不起來啊。”
賀禮戲笑道:“長白山的王薄都還說叫自己知世郎呢,我不過是學習一二,說不定能於我名望有助,十六郎說呢?”
十六阿不想跟他說話,並且還想向他扔一條小狗。
嘻嘻哈哈的結束飲宴,鄭十去送客,賀禮在鄭十六的陪同下去接妹妹,崔太公今日留宿,並沒有走,待賀禮等人告退後,鄭太公看向兩位方外之人,問道:“白道長,如何?”
白道長摸了摸頜下鬍鬚,道:“貧道見賀郎,有如深林之中見千丈松,雖有枝節磊砢,施之大夏,卻可做棟樑之用。”
鄭太公與崔太公對望一眼,鄭太公又問:“法慧大和尚看呢?”
法慧大師稱了一聲佛號,笑道:“道家善評鑒,貧僧釋家可不擅長,若鄭公定要問貧僧,貧僧只有一句,真淡泊者假功利,真好名者假淡泊,賀郎有翩翩風度,雙目清正有神,如此風采,足以稱道。”
鄭太公訝然:“二位對賀禮這般看好?”
白道長與法慧和尚對望一眼,彼此一禮,點點頭。崔太公笑道:“莫說他們兩位,便是老夫見了也是歡喜的,別的且不說,如賀禮這般年紀,當堂被人斥責,又有幾人能做到賀禮今日的有理有節、不卑不亢地辯駁?少年人好輸贏,少年人好面子,賀禮少年老成,修養智慧皆不缺,是個好男兒!十郎,你且給他傳話,叫他明日來為老夫送行。”
“喏。”
鄭十連忙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