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進藏半年後,梁成來到了卡當。當時的卡當比現在還差,還未通公路,連電都沒有,小學也還未修,只有幾間用土壘起來的房子。梁成來到這裏主要是為了研究西藏的本地教——苯教。
苯教是西藏最古老、最原生的宗教。根據苯教徒的傳統解釋,苯教大體可分兩種:第一種是原始苯教;第二種是雍仲苯教。原始苯教偏重殺生祭祀,而辛繞創立的雍仲苯教則不主張殺生。雍仲即為卍,這個古老的符號對於我們並不陌生。它有“永恆不變”、“金剛”“善妙”“吉祥”之意,這個符號也象徵著集中的能量。
我們很多人都認為佛教對西藏文化特性的形成有着巨大的貢獻,並認為所有來自印度的文化都是有偉大價值的,同時也否定西藏的本土文化,特別是否定苯教的地位。很多著作都簡單地把苯教描寫成“鬼神崇拜”“殺生祭祀”或“巫術”等,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佛教入藏前西藏就有了自己的文化,苯教也是西藏本地文化的精髓。
據一些史學家的記載,西藏第一位蕃王聶赤贊普是由苯教的僧團認證並且加冕的,聶赤贊普與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佛是同時代的人,也有一些記載說略晚於佛陀。在佛教傳入藏地前苯教就已經存在了,它的歷史甚至比君主制的歷史還要悠久。當然這些都是梁成告訴我的。我沒想到他的腦袋裏有如此多的知識,顛覆了我對藏族文化的認識。
梁成曾去過苯教的發源地岡底斯山。在苯教的故鄉阿里,他觀看了最古老的苯教祭祀儀式,並且在一個高僧那裏聽說那曲這邊有一個苯教的古廟,就趕了過來。來到卡當的第二天,梁成找了一個本地的藏族大叔,叫戰堆。戰堆是一位藏醫,以前在採藥的時候見過廢棄的苯教廟。公元八世紀時,由於信奉苯教的大臣政治勢力過大而遭到了王室的忌憚,吐蕃贊普赤松德贊開始扶植印度佛教並滅苯。苯教被定義為“黑教”,在藏中地區受到了打壓和排斥,一部分苯教教徒就往北遷移,來到了唐古拉山下,繼續宣揚教義。
作為嚮導,第二天,戰堆就帶着梁成向西面的大山出發了。兩人在山裏走了大約兩天,來到了那木熱阿山脈的雄第斯峰下面一塊平地。據戰堆說,這裏距離古廟大約還有兩天的路程。
由於已是下午,天色很快就會暗下來,兩人決定第二天再走。梁成架設好帳篷后,饒有興緻地看了看周圍的山峰。恰在這個時候,半山腰上的一朵白花映入了梁成的眼帘。
“戰堆,那是什麼?”
戰堆順着梁成的手指,看到了半山腰的白花。
“那是我們這裏的奇葯——雪蓮。”
聽到是難得一見的雪蓮,梁成不禁心花怒放,就一個勁地慫恿戰堆把雪蓮摘下來。戰堆也沒有猶豫,就上了山。
戰堆到底是經常爬山的,不大一會兒就把雪蓮取到了手。但這個時候,梁成犯了一個在雪山下的大忌:大聲喊叫。
藏族人有個習俗,不允許在山裏面大喊大叫。迷信的說法是怕驚擾山神,害怕山神發怒,帶來報應。實際上是人的叫聲,在高過了一定程度后,其聲波會震動雪山上的積雪(很多雪山是不穩定的,輕微的震動就會引起雪崩),積雪就會往下掉,從而引起雪崩。這在古代就會看成神發怒,實際上是一種物理規律。
戰堆想讓梁成小聲點,但為時已晚,山頂上發出一種怪異的吼叫聲,雪就沖了下來。戰堆沒法閃避,也順着雪,滾落在山腳下。梁成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當他趕到戰堆的身邊時,戰堆已經奄奄一息了,手裏還緊緊握着雪蓮花。
“大叔,大叔!”
戰堆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對梁成說道:
“我不行了,前面的路很危險,你按原路返回吧。記住,千萬不要大叫。要不然要受到神的懲罰的!”
梁成沒想到因為自己的好奇,失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難道真的是自己觸怒山神,導致神靈發怒了嗎?梁成雖然是個無神論者,但在藏地待了這麼久,看到過許多傳統的儀式,加上許多的傳說和很多的神秘事件,再聯想到眼前血淋淋的事實,梁成發現自己的唯物觀有些動搖了。藏地再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彌留之際,戰堆放心不下自己的兩個女兒,希望梁成照顧她們。梁成應承了下來。處理完戰堆的後事后,梁成把戰堆的小女兒查亞梅朵帶回了香港接受教育。另外一個女兒格桑梅朵則留了下來,繼續陪在母親身邊,繼承了父業,當起了藏醫。
兩年後,梁成又回到卡當,希望繼續自己的探索之旅。他進過幾次大山,但一直沒有找到所謂的遺迹,於是就在卡當住了下來。後來梁成見卡當老師太少,只有本地的一個初中生,就自告奮勇地當起了老師,沒想到這一當就是六年。六年的時間,梁成不但資助了很多藏族小孩上學,還回家籌集捐款,新建了學校的校舍。
“丁零零……”
隨着清脆的鈴聲,一大群小孩從教室里沖了出來,在操場上玩起了籃球。我看到梁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種笑容是自發的,來自於心底。他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喜歡上了這裏的孩子。
“你會打籃球嗎?”梁成轉過頭,盯着我問道。
“會啊。”我點了點頭。
“我不怎麼會打籃球,不過,足球可是高手。要不,你出去教教他們吧。”
“行啊。”
可能是受到了梁成的感染,我點了點頭。
於是我和梁成走出了他的辦公室,來到了外面。我當起了教練,梁成則在一旁當起了看客。
短短的二十分鐘,我成了一個標準的孩子王,又蹦又跳。雖然和孩子們打球我找不到飛翔的感覺,但那種自由自在的童真彷彿又回來了,不用去思考,目標就只在籃球上,簡單而純粹。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鈴聲響起,催促着孩子們,孩子們戀戀不捨地走進了教室。從他們的眼中我看到了意猶未盡。
“和孩子在一起久了,彷彿自己也成了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梁成走到我身邊說道。
“是啊,看到他們,我都想做回孩子了。”
我嘆了一口氣。
“呵呵……”
梁成笑了笑。
“可以的,只要有那份童真的心就行了。心不老,人就不會老。”
“心不老,人就不會老。”梁成的話平凡中帶些哲理。我不禁為自己能在卡當這個偏遠的地方認識如此有故事的人,而感到慶幸。
回去的路上,梁成的坦然一直在我腦海里盤旋。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人,居然能在這塊快要被人遺忘的土地上,生活了八年,天天和孩子為伴,那得需要多麼強烈的奉獻精神!我自愧不如。
“吁……”
我回過神,剛抬頭,就看到一個巨大的白影撲面而來。我本能地向後一退,可能是雙腳配合不默契,又或者是大腦暫時性的打怵,我身子向後一栽,就摔倒在了地上。
本來身體就不好的我,這下眼裏就全是金星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金星,如果能賣錢的話,准能換個大奔。
“你××的……”
暈暈的我,看到高高的馬背上是一個秀氣的女孩,硬是把髒話憋了回去。我這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不罵女人,更別說打了。
“你幹什麼,撞死人不用負責啊?”
“負責?負什麼責?怎麼負責?”
馬背上的女孩伏在馬頭上,饒有興緻地看着我,那表情像是把我當成了藝術品。我承認,鷹鉤鼻的我是有些歐化!但也不至於成為藝術品,可以供人觀摩。我是男人,我有自尊。
我趕緊爬了起來,老在地上也不是個事,那不是矮人家一截嗎?但很快我就發現,就是站起來,女孩還是比我高出半截身體。她依然是那麼趾高氣揚,我依然還是藝術品。
“我阿姐說我們卡當鎮來了個漢族帥哥,就是你吧。可我怎麼看,你都像費翔啊,不過比費翔要黑,鼻子要高一點。”
“對了,嘴巴要小一點。”
不知道是我的腦子不好使,還是女孩的表達有問題。她的話到底是在說我丑,或者是黑,又或者是帥?我搞不懂!
“不可理喻!”
我甩了一句,就向前走去。我實在不想跟陌生人糾纏。
“喂,別走啊。我還沒看夠呢!”
那討厭的白馬又堵在了面前,血紅的眼睛虎視眈眈,碩大的嘴巴像是要吃了我似的。我真想一拳頭揍過去,但我還是沒那個膽量。
“你到底想幹嗎?姑奶奶。”
“不想幹嗎,就是想看看你啊。”
女孩的口吻輕飄,卻讓人渾身不適。我說話的語氣不由得加重了。
“我有什麼好看的,你回家看你爹去。我們都是男人,他有的,我就有。”
“你是壞蛋,嗚……”
說了這句話,女孩竟然哭了起來,我馬上慌了手腳。我回想了一下,我沒罵人啊!
“你別哭啊,我沒……”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
“查亞,你在幹嗎?”
這個時候從後面奔過來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孩,是前天給我看病的女醫生。她穿着一身傳統的藏袍,騎着一匹黃色的馬。
“阿姐,他欺負我。”
女孩先告起了狀,我則無話可辯。現在的形勢是我好端端的,女孩成了淚人,怎麼解釋都沒用,旁人一看就是我佔了便宜。
“誰敢欺負你?瞎說,你不欺負人家就不錯了。走了,回家了。才回來幾天,你就要搗亂。”
看這個情況,兩個女孩是姐妹。“查亞”“姐姐”,難道這就是梁成口中戰堆大叔的兩個女兒?可查亞在香港讀書啊,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我有些迷惑了。
回到所里,尼瑪和所還沒有回來。我回到寢室泡了杯方便麵,方便麵是尼瑪昨天給我在小店買的。不知道是我的運氣好,還是藏族人心腸本來就好,我身邊的藏族人總是一副熱心腸,這也許是他們的民族傳統,骨子裏就流着好客的血。但剛剛遇到的那個女孩除外,把我當怪物看來着。對了,她長得好像還行,五官是怎麼構造的,我還真沒注意看。我那時腦袋被氣糊塗了,人在氣頭上,感官能力就會下降很多。不過我不想搞清楚她到底長什麼樣,最好是別再見到她。
不到五分鐘,熟悉的香味又回來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鬱悶的心情好轉了很多,在這個到處是糌粑和酥油的地方,能聞到酸辣的味道,簡直比看到林妹妹還舒服。我不禁有些感激發明方便麵的人了。他滿足了沒錢一族對於填飽肚子的需求,也給了像我們這種在地球之巔的人,享受美味的權利。
搞定了兩杯方便麵,兩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誰也不服誰。吃飽就想睡,我看我又變回了豬。
豬就豬吧,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一骨碌地爬上了床。等我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譙羽,你好些沒有?”
我側頭一看,是尼瑪。他應該是下鄉才回來。
“好多了。”
“怎麼還在床上躺着?”
所長這個時候從尼瑪身後出現了。我趕緊爬了了來,勉強地露出了笑容:
“頭還有點暈。”
這個時候,最好的防衛武器就是冤枉自己的身體,這招百試不爽。據統計大千世界以身體有恙為幌子的謊話,佔到了整個撒謊比例的40%,可見其通用之廣。
“頭暈更要多走走,呼吸新鮮空氣,感冒才能好得快。光躺在床上怎麼行,躺三天了吧?”
所長把頭轉向尼瑪,尼瑪點了點頭。所長則斜視了我一眼,板著臉出去了。
我沒想到這百試不爽的招數到了所長這裏完全無效。他好像把我一眼就看穿了,但也犯不着把我當仇人看啊。
“所長沒問題吧,怎麼看見我就不爽?”
“你別想多了,他就是這樣,面噁心善。這玻璃還是所長昨天叫我裝上去的。”
“賣玻璃的來過了?”我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是所長叫我從他房子上拆的。”
聽了尼瑪的話,我不知道是該說什麼。這個所長倒是摸不透了。
“對了,所長這次去縣裏帶回了好多東西。我們出去搬一下。”
聽說所長買了好多東西,我趕緊下了床,穿上衣服就和尼瑪走了出去。
來到外面,我一眼就看見了大米,然後是食油、番茄、白菜,還有海帶、土豆之類能儲存的食品。我那個高興啊,比天上掉下來五百萬還興奮。我已經四天沒沾米了。我這個從南方出來的人,對大米絕對是百分之白的忠誠,我渴望聞到米香。
把東西搬進了廚房,我就準備出去。這個時候,所長進來了。
“譙羽,你是南方人吧?”
“嗯。”我點了點頭。
“尼瑪不會做飯,那以後飯就由你來做。”
“所長,你說什麼?”
於我不利的事,我往往要確認一下。
“以後你負責做我們三個人的飯,沒問題吧?”
我很想說我不會做,但是出於面子問題,還是不由自主地答應了。
所長走後,我看了一眼陌生的廚房,就後悔了,我哪會做飯!從小到大,我連進廚房的次數都數得出來。我雖然知道高壓鍋,知道大鏟子,知道油鹽醬醋,但它們是怎麼配合的,我是一概不知。這下我這個充大頭的,看來有得忙了。
晚上八點,尼瑪第一次進來了。
“譙羽,飯做熟沒有?”
“還早,剛搞清楚高壓鍋怎麼用。”
八點半,尼瑪第二次踏進廚房。
“譙羽,還有多久能吃飯?”
“快了,飯就快熟了。”
九點,尼瑪第三次走進了廚房。
“譙羽,怎麼樣啊?肚子都扁了。”
“不好意思,我水放少了,米飯全焦了。我重做,你再等等。”
九點四十,尼瑪歪歪倒倒地出現在了廚房門口。他的聲音開始飄了。
“小羽啊,到底還有多久。實在不行,我去吃糌粑了。”
“別急,再等等。我開始炒菜了。”
晚上十點二十,大功告成,我沒顧得上滿屋的狼藉和自己的花貓臉,興緻勃勃地把晚餐端進了所長的屋裏。
“土豆片炒肉,素炒白菜。你這個是什麼東西?”
所長指了指面前一碗黑糊糊的東西。
“這是番茄蛋湯。”
說完了這句話,我才發現我的番茄蛋湯居然是黑色的。我沸騰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番茄蛋湯,這黑色的就是雞蛋?”
我尷尬地點了點頭,解釋道:“牛糞我還沒用過,沒有控制好火勢,就燒糊了。”
所長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這個時候,旁邊早已抄上筷子的尼瑪像屁股被人刺了一下,“騰”地站了起來。
“啊!什麼味啊?”
尼瑪的大叫,嚇了我一跳。我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塊白菜放進嘴裏。頓時,我就有一種想哭的衝動,這哪是菜啊,明顯是從臭水溝里掏出來的東西。鐵證如山,我不會做飯的事實徹底擺在了眼前。我瞄了瞄所長,見他沒有任何錶示,我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好在我的米飯做得還不錯,雖然是黏黏糊糊的,但起碼能入口,總算還能填飽肚子。
吃完飯,從所長家裏出來的時候,所長叫住了我。
“做事需要的是踏實。會就會,不會就要學,沒什麼大不了的。老把面子掛在心裏,很多簡單的事情就複雜了,也永遠辦不了大事。”
我不敢確認我以後是否能幹大事,但所長這次的口吻特別的溫柔,聽起來也舒服很多。也許正如他所說,往往很多簡單的事,是我們自己搞複雜了。我這次的表演,真是應了那句話:“死要面子活受罪”。眉毛被烤成了黃色不說,單單是手上的幾個刀口就讓我難受了幾天,這輩子都不會忘了我的第一次下廚,怎一個“囧”字了得!
“Tomorrowisanotherday。”
這是我的英語老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以前上大學那會不懂她的意思,因為大學是無休止地重複着昨天的時光,睡覺,逃課,喝酒;再睡覺,再喝酒,再逃課。但工作就不一樣了。我不希望停在原地,我期待改變,不管是生活還是態度。
感冒好了,我終於開始了正式上班。當我將警服穿戴整齊,皮鞋擦得鋥亮,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我開始有些飄飄然了。我從來沒發現自己也會意氣風發。
“所長,需要我做什麼?”
我躊躇滿志地走到所長前面,行了一個禮。
所長看了看我,從抽屜裏面拿出了一個數碼相機。雖然是卡片機,但還是讓我吃驚不小,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台家用電器,當然高壓鍋除外。
“馬上要辦第二代身份證了,我們的村民都還沒有照相。這是我昨天去縣裏拿的相機,你這段時間的工作就是給村民照相。”
“照相?”
“是的,照相。你會照嗎?”
所長特意在後面的一句話中加重了語氣,我知道,他不想重複昨天晚上的“杯具”。
“會照。”這是實話。
“那行。你和尼瑪一起,跟着他下鄉去照相,也正好熟悉熟悉我們轄區的情況。”
我不敢相信我的第一份差事是干照相館的活。我多麼希望能抓個匪徒啥的,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匪徒是沒給我這個機會,可惜了我的射擊技術,在警校是白練了。我頓時感覺我黑色的警服染上了一層灰色。
所長吩咐下來的終究是任務,是任務就得完成。我叫上了尼瑪。尼瑪把手裏的一大包東西遞給了我,我打開一看,是青稞面,還有一張用牛皮做的氈子,還有一壺水。
“這些幹嗎用?”
“我們下鄉是不會去麻煩老鄉的,他們太窮了。我們都是自己做東西吃,所以要自己帶吃的,糌粑容易操作,我們下鄉都是吃糌粑。”
我看着手裏的青稞面,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條件本來就這樣,我還能說什麼。
我們的路線是從東往西,由近到遠。首先去的地方叫卡沙村。
馬疾馳在草原上,我卻感覺不到舒服,原因是我坐在尼瑪的屁股後面,手還得扶着尼瑪的腰。兩個大老爺們兒騎一匹馬,我怎麼都感覺彆扭。但沒辦法,我不敢騎馬,並不是我不敢挑戰馬的權威,實在是我心裏有了陰影。人一旦有了心理陰影,事兒就難辦了。
離村莊還有大約兩公里的時候,我後面響起了馬蹄聲。
“駕!”
我回頭一看,是那個莫名其妙的女孩。怎麼這裏都能碰見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我趕緊把頭埋在胸前,但還是沒有躲過這一劫。
“嗨,小警察,我們又見面了。”
我沒有說話。
“怎麼不說話啊,小警察?”
見我還是沒有反應,女孩趕到前面,對着尼瑪說道:
“尼瑪哥哥,好久不見了。”
“查亞,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用上學了嗎?”
尼瑪說完,就讓馬停了下來。我在後面只能是干著急。
“我們現在實習呢,阿媽生病了,我就回來了。”
“生病了,什麼病?治好沒?”
“膽結石,可能得去縣裏做手術。”
……
兩人嘰嘰咕咕了半天,完全沒考慮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但老這樣也不是個事。我敲了敲尼瑪的大腿。
“尼瑪,我們還有事呢,趕緊走吧。”
“不急,反正馬上就到了,我們下去喝口水,再走不遲。”
我還沒反應過來,尼瑪已經下了馬。我一緊張,手不知怎麼就摸上了則旦屁股上的尾巴。則旦長嘯一聲,一個揚蹄,就把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就感覺腦袋一陣眩暈,又看到了成群的金星。
“呵呵,原來你不會騎馬啊。呵呵,笑死我了,一個男人不會騎馬。”
過了好一陣,金星終於消失了,眼前又是那張得意的面孔。我想找個坑把自己埋下去,但不成想這是在草原,找個坑比登天還難。
“誰說我不會騎?”我從地上站了起來,不能把自己埋起來,我就只能裝一回爺們兒。
“你會騎,那你讓我看看啊。”
我看了一眼則旦,它眼中沒有一點配合的意思。我立刻就後悔了,為什麼男人要有自尊,有了這副枷鎖,就一個字,累!因為要不停地編謊話,一個接一個,要不然就得露餡。我又不得不準備了下一個謊話。
“我手昨天受傷了,沒法握韁繩。”
“再說了,憑什麼你叫我騎馬,我就得騎?你又不是我老婆,我憑什麼聽你的?”雖然心虛,我還是不忘反戈一擊。
“你……”
女孩一着急,白皙的臉蛋馬上變成了紅蘋果,我倒有些喜歡看了。
“尼瑪哥哥,他欺負我!”
尼瑪看了看我,以責備的口氣說道:
“小羽,查亞可是我們卡當的一顆珍珠,是白度母庇佑的聖女,我們都愛戴不過來,你可別胡說。”
很少看到尼瑪的表情這麼嚴肅,我有些納悶是什麼原因,讓查亞這麼受重視。但這個時候我又不好問,本來想再調戲調戲查亞,現在看來是沒戲了。
“尼瑪哥哥,我還得回去給母親熬藥,先走了。”
“好,一會兒我還得去你們家,我再去看你母親。”
查亞點了點頭,然後瞪了我一眼,揚鞭離開了。查亞離開后,我就問尼瑪:
“這查亞是什麼人?你怎麼這麼袒護她?”
“她呀,是藏醫戰堆的小女兒。戰堆是個好人啊,可惜死得早。”
我果然猜得不錯,查亞就是梁成口中的查亞梅朵。
“有一年,我們卡當遭受了百年難遇的雪災,那時我才六歲。那大雪下了整整一個月,好多牛羊都餓死了。當時‘甘亞’寺的活佛就預言,白度母會派一個聖女來拯救我們。果不其然,一月後,查亞出生了,大雪就停了。她拯救了我們卡當,理所當然就是我們卡當的聖女。我們全卡當人都有責任保護她、愛護她。”
原來我在和一個鎮的人作對。看來還是那句話,最好不要再見到她,但我的任務明顯避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