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簡單的動員后,學業開始了。
崗前集訓是三個月。三個月時間很短,所以我們的課程安排得很緊湊,刑偵學、刑事科學技術、物證、毒物、毒品、警體課,都是很實用的課程。我感覺比大學好多了。在大學我的專業是中醫理論研究。按理說中醫研究就研究嘛,可是我就搞不懂了,高等代數、大學物理和中醫理論有什麼關係,我就不相信《本草綱目》是經過李時珍通過“高斯變換”得來的,又或者X射線穿過山藥后,山藥的組織結構、元素排列發生了變化,就能達到人蔘的功效了?結果我硬着頭皮學了兩年的高等代數和大學物理,卻徹底喪失了對中醫的興趣,把救世濟人的想法也拋在了九霄雲外。
拉薩警校和內地警校的區別,除了藏族學生多一些、條件差一些,最大的區別就是拉薩警校多了一門課,就是藏語課。因為藏區人民百分之八十不懂漢語,同他們交流只有用藏語。我這個人的語言天賦還不錯,高中班主任都曾經說過我是個鬼才。因為我的長處不是文科,也不是理科,而是英語和化學。每次會考下來,英語一般是滿分,化學也是八九不離十。這裏面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到這兩科,就像貓見老鼠一樣,骨子裏都興奮。
早上七點二十齣早操,九點開始上理論課,十二點下課。下午三點到五點則是擒拿格鬥、防暴制暴訓練,五點二十到六點是體能訓練時間,晚上則是自由活動。一周兩次射擊訓練,時間是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一周學習五天。這就是我在警校的一周課程安排,不緊不松,對我來說,剛剛好。但唯一有缺憾的是,實行的是封閉式管理。
很快一周過去了。寢室又有兩個人因為不習慣高原生活,悔了約,離開了警校。現在十個人的寢室還剩下六個人,本來還顯得很擁擠的寢室現在看起來空曠了很多。曾經有一個專家對高原生活作了一個權威的比喻,他說在高原生活,你就是不背負任何東西,身體所承受的重量也相當於內地背負三十斤的東西。在高原生活一久,體內的血紅蛋白增多,各種肌體組織都要發生變化,記憶力減退,衰老速度會加快,連性功能都會下降。
我沒有看不起悔約的人。這是每個人的自由,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身體負責。當然,除了我以外。
周日晚上,我正在寢室和扎西幾個玩撲克。好久沒見的卓瑪出現在了我們面前,身後跟着中隊長陳豪,卓瑪還是那身黑色的警服,幹練簡單。
陳豪看見我們該坐着的還是坐着,躺下的還是繼續躺着,沒什麼反應,禁不住臉上變了色,大聲喊道:
“立正!”
這個時候我們才反應過來,趕緊全都站了起來,做了個立正的姿勢,然後異口同聲地說道:“卓瑪科員好,中隊長好!”
“你們好。”卓瑪微笑着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劉海趕緊從床底下抽了個小凳遞到卓瑪面前,謙恭地說道:“卓瑪科員,請坐。”
劉海是湖北人,甘肅一所大學畢業的,個子不高,卻是我們寢室中最“社會”的一個人。
“謝謝,”卓瑪說道。
待卓瑪坐下后,劉海又轉身去了飲水機旁,很快就泡好了一杯清茶遞給卓瑪。速度之快,手腳之靈活,讓我大開眼界。
“你們也都坐吧。”
卓瑪示意我們坐下,但沒有一個人坐下,原因是我們的老大陳豪沒有發話。官大一級壓死人,我是不久前才知道這個定律的。本來我是很想坐下,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規規矩矩地站着,那叫什麼事啊,但其他人沒坐,我的屁股也不好意思落下去。我開始感覺到了我的自由在慢慢喪失,但我卻無能為力。
“坐吧。”
陳豪終於發話了。我們幾個趕緊找來凳子,規規矩矩地坐在了卓瑪的前面。
“怎麼樣,你們還習慣這裏的生活嗎?”卓瑪問道。
“習慣。”我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異口同聲。
“那就好,今天我是來給你們發登記表的。你們拿下去后,要按照要求,仔細填寫。因為這個表填好后,就意味着你們是正式的警察了,不是大學生,更不是老百姓了。如果你們要反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要是填了,再反悔,可就來不及了,所以你們一定要慎重。”
卓瑪說完,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張登記表,然後又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到別的寢室去了。
“羽哥,填不填?”彭傑銜着鋼筆,走到我身邊問道。
“你說呢?”我反問道。
“那填吧!”
“那不就結了,知道還問我?”
我知道彭傑是缺信心。這張表就像賣身契一樣,填了,就很可能意味着這輩子就把自己賣給西藏這莽莽高原了,作這個決定還是需要勇氣的。
填完了表,我伸了個懶腰,走出寢室,來到了走廊上。在走廊上,我看見了雙手抱在胸前的卓瑪。她聽見了我的腳步聲,轉過頭,發現是我,淡淡地笑了笑,問道:“填完了?”
“填完了。”
“那以後你就生是西藏的人,死是西藏的鬼了。”
“沒那麼嚴重吧?”
卓瑪的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神秘一笑,露出了淺淺的小酒窩。
“難道你不願意嗎?”
此時卓瑪正好在我的左邊,成四十五度角,這個角度是我最喜歡和人說話的角度。我仔細瞧了瞧卓瑪,卓瑪的鼻子很挺,眼眸很柔,宛如一江秋水。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
“又不知道!真笨。”
通常女孩子說你笨,就意味着這個女孩子喜歡你。但要說卓瑪喜歡我,我覺得有些離譜,也許藏族女孩說話本來就是這麼直接。
三天後,我們的工資發了下來。財務處比我想像的要大方得多,給我們預支了三個月的工資,一個月是三千二,三個月就是九千六,我從來沒有賺過這麼多錢。其實我以前見過比這多很多的錢,還是連號的,但那個時候,錢在我印象中就是紙,和普通的紙沒啥區別。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月考下來,除了物證、犯罪心理學幾門文化課,我其他的所有考核項目全優,射擊更是全隊最好成績,打破了學校的紀錄。其實我以前沒拿過槍,連玩具槍都沒拿過,原因很簡單,我喜歡赤手空拳。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不去接觸的時候,覺得那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你真要一接觸,就會發現你找到了另一片天地。槍就是我的另一片天地。
我們的射擊教練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真正的射擊高手,必須要做到人槍合一,槍就是手的延伸,指哪打哪。這有點類似於武俠小說的人劍合一,好像有點玄,但事實就是如此。拿到槍,我就感覺槍不是槍了,它就是我的手,一隻可以掌握生死的手。
八月的拉薩,晚上的風很柔,輕拂臉上,總讓人想去念想點什麼。我這人不喜歡念想,因為很多事不堪回首,所以喝酒成了我的首選。
“羽哥,你說酒這東西,是誰發明的?”彭傑打了個酒嗝。
“杜康吧。不是有這麼一句,‘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嗎?”曹操的詩,我就記住了這句。因為我經常需要解憂,所以喝酒成了我的第一愛好。
“不對,杜康只是把酒發揚光大了,他是漢朝人。我國在商朝就有酒的記載了,所以發明酒的人肯定不是他。”很明顯,彭傑的歷史比我學得好。
“那是誰,總不會是伏羲吧……”
“更不會了。伏羲是傳說的人物,不存在的。”
“難道是姜子牙,他那麼聰明。”
“不對,姜子牙……”
我和彭傑正在爭論誰是酒的發明者時,巴羅幾個人走了進來。我趕緊叫住了他們。
“兄弟,來喝兩口。”
巴羅聽說喝酒,一點也沒客氣,直接把我旁邊滿滿的一瓶啤酒干翻了。我和彭傑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這不過癮,反正明天休息,今天我帶你們去拉薩的酒吧喝個痛快。”一瓶啤酒沒有消去巴羅的酒癮,反而讓他興緻大發。
“可這是封閉式管理,怎麼出去啊?”彭傑問道。
“翻牆出去啊!”巴羅回答得簡單直接。
“翻牆?”彭傑有些猶豫。
“你去不去?”
“算了吧,我今天喝得差不多了。”彭傑打了退堂鼓。
“你的膽子真小。”巴羅不高興地說了一句,然後把目光瞄向了我。
“羽哥,你敢不敢去?”
“去啊,怎麼就不敢去了?”
其實巴羅不用激將法,我也會去。因為翻牆是我的愛好,以前大學時,我就是把翻牆當攀岩練的。再說了,拉薩的酒吧我早就想見識了。畢竟,和酒有關的東西,我都想了解。
主意打定后,我和巴羅、扎西還有赤倫,就翻牆出了校門,打了個出租車,來到了一家叫“芭芭拉”的酒吧。
拉薩的酒吧的裝飾沒有內地酒吧考究,娛樂設施也沒有內地的豐富,酒的種類也沒有內地的多,在這裏酒吧的主要功能不是結交朋友,尋找新歡,就是一個簡簡單單喝酒的地方。這個地方的人,都是為了喝酒而來,簡單純粹。
我們所在的這個酒吧不大,只有五十平米左右,分上下兩層,喝酒的幾乎全是藏族人,周圍是藏式風格的裝飾,以佛教的挂圖為主,這就是西藏的傳統。酒吧里還有一股濃濃的藏香味。這種香有個很大的特點,就是能讓人安靜。這裏的安靜不是說的環境,而是心,就像梵音一樣,能讓人心定,從而撇去慾望,這也是藏族人喜歡酒吧的原因。
很快,酒就上來了,是西藏青稞啤酒。這種啤酒是世界上唯一以青稞為原料、規模化生產的啤酒,口味純正爽滑,具有獨特的青稞麥芽香味,很受藏區人民的歡迎。
“你知道嗎,我們這青稞啤酒具有降血脂、調節血糖、有益腸道、提高免疫力的保健功效。你們內地人喝酒是助興,我們喝酒則是為了健身。”
赤倫對青稞酒顯然有一種特別的驕傲感。我想起了以前喝酒時,從來都沒考慮過是不是有利於健康,反正是以喝醉為原則。
“酒逢知己千杯少。”
李白的詩,言簡意賅。我以前沒有接觸藏族人,但是幾杯酒下來,我就喜歡上了巴羅、扎西還有赤倫。他們簡單,喜歡就是喜歡,同樣,討厭誰也不會遮遮掩掩,對於女人,也不會例外。而這次聊天的焦點,就聚在了卓瑪身上。
的確,卓瑪無論是從氣質、談吐,還是修養、學識、品貌上,都是上上之選。其爽快熱情的性格,讓她無可非議地成為了大多數男性學員的夢中情人。
“羽哥,我看卓瑪好像對你不一樣,你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你們可別忘了,卓瑪現在是我們的頭兒,誰敢追她?那不是找死嗎?”
扎西的話提醒了我。卓瑪始終是我們的上司,追她可是一件危險的事。
酒吧里不知什麼時候放起了藏歌,巴羅幾個人趁着酒興,跳起了舞。我則饒有興緻地看了看周圍。右邊是幾對年輕夫婦,正喝得興起,這點和我們內地有區別。內地夫婦兩個很少一起去酒吧喝酒,因為在酒吧喝酒多少有些曖昧,老婆肯定是不會有人帶在身邊的。但西藏不同,女人也喜歡喝酒,特別是跟老公一起喝,酒桌上絕對少不了她們。我的左邊顯然更令人養眼,是清一色的女同胞,四個藏族姑娘,她們的眼睛都特別大,這也是藏族女孩最明顯的一個特徵,她們穿着時尚,清一色的白色喇叭褲,緊身短袖,無論從身材還是臉蛋看都是上上之選。我總感覺在哪裏見過她們。
“下面,請我們的雪蓮組合,給大家演唱一首‘天籟之戀’。”
原來是在內地小有名氣的雪蓮組合,她們好像在青歌賽上得過獎。我聽過她們的歌,沒想到今天能碰見她們。拉薩這個城市還是太小了,碰見名人的幾率比北京大得多。
藏歌在中國的歌壇上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無論是民族的,還是流行的,都極具特色,也湧現了像亞東、央金蘭澤、容中爾甲等一大批著名歌手。他們的曲風大氣,婉轉中流露出來的是濃濃的高原情,讓人耳目一新的同時,也能體會到高原純潔的愛情,而不像我們現在的很多流行歌曲,赤裸的文字背後是蒼白乏力的情愛,流行快,但消失得更快。
我喜歡聽藏歌,但以前聽的都是經過藝術加工的,今天我卻看到了真人版,沒有任何的矯揉造作,高亢、動情。她們的表演彷彿是天生的,雖然談不上完美無瑕,但卻能帶給人一種原生態的感覺,自然而不乏創造。
“天是藍色的,水是香甜的。我從雪山到草原,聞到的都是你的芬芳。我從大江到平湖,看到的都是你的微笑。扎伊拉,我夢中的女孩,扎伊拉,我親愛的姑娘,你讓我魂牽在高原,讓我留戀在雪山。不曾遠離過去,我願在天堂守候,一直到老……”
一整晚,我腦袋裏就一直是這首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普通的一首歌會給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也許,它更像一個故事。
“羽哥,你們咋才回來啊?出大事了,中隊長查鋪了。”
一進寢室,彭傑就下了床,瞪圓了眼睛,滿是慌張地說道。
“他查他的鋪,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又沒有殺人放火。”巴羅不屑地說道。
“就是,今天上午上什麼課?”扎西晃着腦袋問道。
彭傑見我們幾個無動於衷,有些着急。
“中隊長叫你們回來后,過去找他。”
“現在是凌晨兩點,找他幹嗎?”
我笑了笑,上了床,身子一偏,迷糊的腦袋就開始了神遊。
中午的時候,我正在寢室睡覺,彭傑推開了門。
“羽哥,中隊長……”
彭傑話還含在嘴裏,陳豪就出現了。
陳豪屬於那種典型的不苟言笑,做事方法古板的人,2003年轉業到拉薩警校,先後擔任副隊長、隊長,雖然才三十四歲,但由於在高原待得時間過長,導致他看起來有四十歲,兩頰的高原紅特別明顯,皮膚上的暗紅色斑點也是長期的紫外線輻射造成的。他的顴骨很高,再加上眼睛偏圓,所以導致他看起來特別凶,私底下大家都送他一個外號叫“高原狼”。他知道這個名字后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他說:“高原狼這名字好,說明有人還是怕我,怕我就對了,要不然這隊伍怎麼帶。”
我不怕他。因為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發現值得我怕的人。以前是,現在也是,將來……
“你們幾個終於回來了。”
我們沒有說話,表示默認。不爭辯、不反抗,這是我犯錯常用的方法,錯了就錯了,有什麼好說的。這個時候,巴羅,扎西幾個也醒了,坐了起來,看着陳豪。劉海還是像往常一樣,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鞍前馬後。不大一會兒,陳豪身邊的熱茶就濃香四溢。
巴羅、扎西脾氣也倔。要他們去說好話求人,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這也是我們幾個關係好的原因。見我們幾個沒有反應,也不求饒,陳豪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但由於臉是紅黑臉,所以在陳豪臉上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但那雙通紅的眼睛出賣了他。
“你們不說話,那表示默認。你們這是嚴重的違紀知道嗎?學校明文規定不準擅自外出,你們還違規喝酒,簡直是翻了天了。我跟你們說,這次如果你們態度不好,有你們好受的。先去跑八公里,跑完八公里回來我們再說。”
中午的太陽正毒,何況是拉薩的太陽。作為世界海拔最高的城市,拉薩的紫外線是最強的,半小時就可以讓人脫一層皮。我的皮膚雖然不是很好,但起碼還算湊合。我知道,這八公里跑完,基本上我的外形就會發生質的改變。巴羅、扎西倒無所謂,反正身上的皮已經是老樹皮了。
我咬了咬牙,站了起來,向外面走去。後面巴羅、扎西也跟了上來。
跑步是一種煎熬,何況是八公里,頭頂着青天白日,腳下是坑窪不平的泥地。雖然以前我也跑步,但要麼是追人,要麼是被人追,那個時候不知道累,因為目的性很強。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有了明確的目的后,過程也就輕鬆了。但這次不一樣,沒有目的地跑,不停地在操場轉圈圈,一圈、兩圈、三圈……
“羽哥,多少圈了?”
巴羅的數學肯定學得不好,但我也好不到哪裏去。
“不知道。”
“啊!”
巴羅的嘴像被撕開一樣,張得大大的。我想,應該可以塞進一個癩蛤蟆。我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為什麼會想到癩蛤蟆,可能是因為這個時候我太需要轉移注意力了。這是我的一個經驗,跑步的時候千萬不要去想前面還有多長,應該想點開心的事情,快樂的回憶,或者有點噱頭的東西,比如芙蓉姐姐的身材啊,鳳姐的鳳爪之類的……
“好像是第十一圈。”
前面的扎西回過頭說道。
“啊!還有九圈啊。”
我們的跑道一圈是四百米,二十圈才八公里。巴羅腦袋總算還清醒。
跑到第十四圈的時候,我雙腿就跟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再加上中午天氣又熱,還缺氧,何況昨天喝了不少酒,我每邁一步就得把小時候吃奶的力氣用出來,心裏面也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樣,透不過氣來。
“真他媽……要命啊!”
說了這幾個字之後,我就一伸腿,躺在了跑道上。雖然藍天還是那麼藍,但在我眼中已沒了意義,就算是巴比倫的空中花園,我都懶得睜眼了。
泥地的體溫雖然很熱,但躺在上面卻很舒服,我發現它並不比席夢思差。
“羽哥,你起來啊。中隊長還在看着我們呢,不跑完肯定是不行的。”
我使勁翻了個身,朝東邊看了看。陳豪果然還沒走,身邊是劉海。
“不跑了,他愛怎麼地就怎麼地吧。我就這樣了,打死都不跑了。”
我說完這一句,就徹底變成豬了,任誰拉都沒用。巴羅和扎西嘆了口氣,只得慢悠悠地向前跑去。陳豪在邊上使勁瞪了我一眼,我猜他應該是在琢磨接下來該怎麼修理我。
在地上躺了幾分鐘。恍惚中,我聽見有人在喊我:“譙羽。”
我側過身,發現是卓瑪。她手上拿着一摞文件,打着遮陽傘,在跑道操場邊上看着我。傘下的卓瑪還是那麼的清爽靚麗。我趕緊換了一個姿勢,側身做思考狀。
“卓瑪科員好!”
“大中午的,你躺在地上幹嗎?”
“沒事啊,曬太陽而已。西藏這太陽很爽,照在身上,能起到殺菌的效果。”
我指了指頭頂的太陽,以示我沒有撒謊。但很顯然,沒有瞞過卓瑪的眼睛。
“是嗎?我怎麼看到他們在跑步啊?”
“哦,我休息一下,休息……”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我還是站起了身,開始了下半程。女人終究要比鞭子好使,我不知道這結論是不是能成立。
八公里終於跑完了,但經過這變相的體罰,我的皮掉了一層,黑得堪比“爪哇人”,剩下本來就黑的雙瞳成了檢驗我是否是黃種人的唯一標準。陳豪並沒有如他說的,要好好收拾我們,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有一個赤倫。有了這個擋箭牌,事情就簡單了。
但陳豪也不是吃素的,他知道該怎麼對付我們這群荷爾蒙過剩的年輕人。而主角就是任靖軒,名字聽着很文雅,但人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鬼,我們俗稱“任我行”。我曾經看過卓瑪的訓練進度表,裏面沒這號人,我知道準是陳豪請過來的。“任我行”是特警隊的副隊長,他的風光史我不是很清楚,但有一點我知道,他是首屆特種比武全能亞軍。
“警察,要有強健的身體和不屈的鬥志。你們在我眼裏,還太年輕,還不配當警察。”
“任我行”的第一堂課,帶有極強的攻擊性,但在我這裏沒有效果。
“你,出來!”
“你剛才好像很不服氣,是嗎?”
我看着“任我行”銅鈴大的眼睛,沒有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認。那我現在給你個機會,你踢我三腳,我踢你一腳,誰要是後退三步,誰就大聲說‘我是警隊的王八蛋’。”
“怎麼樣,敢不敢?”
看着這個賭注,我像佔了很大的便宜,“任我行”明顯沒把我放在眼裏。
“譙羽,我們支持你!”
我正思考着要不要接受挑戰,場邊的隊友卻按捺不住,群情轟動。他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就憑“任我行”那身黑黝黝的肌肉,就不是一般人能踹得倒的。但形勢發展至此,我也只有上了。
躬身、運氣、滑步、出腿,以前練了上千遍的動作,今天看似有了用武之地,但可惜的是,它沒有達到預期的攻擊效果。第一腳,失敗。緊接着,是第二腳、第三腳。我沒想到我苦練了五年的中國功夫只能將“任我行”逼退兩步。他的身軀猶如鐵鑄。
“嗯,還不錯。”
“任我行”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看我。
“小子,小心點。我來了。”
一腳,只用一腳,我的身體就離了地。我彷彿看到雲在天邊飛。幾秒過後,我的身體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羽哥,你沒事吧?”
彭傑、巴羅幾個可能是感覺我摔得比較厲害,趕緊過來扶起了我。
“沒事。”
我捂住胸口,強忍着站了起來,但伴隨而來的陣陣咳嗽,還是讓我倍加難受。
“願賭服輸,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有一句話叫“槍打出頭鳥”,還有一句話叫“擒賊先擒王”。“任我行”上課前顯然是做了一番功課的,他達到了他預期的目的。我的一句“我譙羽是個王八蛋”徹底讓我沒有了自尊,也讓整個學員隊喪失了和他挑戰的勇氣。
後來的“任我行”,完全發揮了“任我行”的特色。他把我們當成了特警隊員,開始了殘酷的訓練。就拿散打訓練來說,一般人是先講解,再示範,然後訓練,最後才是對抗。他把這個順序顛倒了,先對抗,再講解,然後是示範,最後是訓練。這樣做的結果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成了他模擬攻擊的對象。一天下來,沒有人能夠完整地存活下來。
再順從的貓也會反擊。它之所以沒有行動,只是因為還沒有達到它心裏所能承受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