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深夜逃脫

第34章 深夜逃脫

她見過他的偽裝,習慣他的鎮靜,體會過他的激情,見識過他的殘忍,也經歷過他的哭泣。可是,許久以後,當她人在北京,再回憶起這個人,只覺得在這個黑暗的雨夜,她在飛馳的車子的反光鏡里看見的才是他真正的容顏。

暴雨下了一整天,直至入夜。

吃完了晚餐,卉跟着老師彈了一會兒鋼琴。她還在學習基本的指法,小小的手按不了幾個琴鍵,彈出來的也僅僅是一些簡單的音節。

練完了琴,她來到外公的書房道晚安。

將軍招招手:“卉,你過來。”

她走過去,被將軍抱在腿上:“今天雨真大,是不是?”

卉點點頭。

“雨季快要來了。這裏會到處是水。外公帶你出去旅行,怎麼樣?”

卉的手指撥動將軍腕上的佛珠:“好。去哪裏?”

“外國。說你的英語的地方。這裏下雨,那裏有陽光。這裏是黑夜,那裏是白天。”

“……好。”

“乖,去睡吧。我們很快就動身。”

所以她在深夜裏被輕輕的弄醒的時候,心裏並沒有覺得奇怪,既然那裏是白天,也許就應該起床玩樂,她揉揉眼睛,看見眼前的人。那是張最近開始熟悉的臉,很好看,和善,給她買芒果餡餅,給她拿來止住牙痛的茶葉。

“要出發了?”卉說。

小山看着她:“對,跟我走。”

“叫上外公?”

“我們先走。”

她被他抱起來,放進一個小包裹,有點熱,可是上面通氣,呼吸順暢。然後她感覺到自己被這人背在身後,他們輕巧快速的離開,沒有一點聲音。她緊緊的貼在他的後背上,在黑暗中感覺他在奔跑,攀越,時而隱蔽,等待。她的耳畔,有風聲,雨聲,他“咚咚”的心跳聲,穩定而強健。這種節奏,這種氣息,這被藏在身後的感覺,這是一種來自父性的生物的直覺,穿越了時間的隔閡,穿越了陌生和愧疚,讓她稚齡的心裏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和信任。她把拇指放在嘴巴里。

不知過了多久,卉被放下來,打開包裹,身處在車子中,他用濕毛巾擦擦她流汗的額頭和後背,低聲問她:“你還好嗎?有沒有那裏不舒服?”

卉搖搖頭。

“那很好,我們出發之前,再去接一個人。”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神色與從前不太一樣。

她背對着他,在鏡子裏兩兩相望。

周小山穿着夜行的雨衣,發梢濡濕,臉孔被黑色的衣服映得更白,目光黑亮。那樣的顏色,鮮艷的,有殘忍的力量,要把人吸引,然後吞噬掉。

佳寧嘆了一口氣,她之前畫了點妝,最後塗上胭脂。

如今走到這一步,除了自己,誰也怨不了。但是心裏還是清楚的,即使回到過去,憑她裘佳寧,再面對周小山,做的還是一樣的事情。

所以,錯也不在他,職責而已。

她受了教育,製造物質;他生於此地,奉命掠奪。

可這個人身上也有傷痛,只是不願意說出來,潰爛在年輕的心底里。

她懂得了,所以能夠諒解。

她跟他說話,沒有抬頭:“我不能為你們工作,這個沒得商量。

我這條命,你們想拿就拿去。

但周小山,就當我是求你。

請你一定讓我丈夫回去。”

她說到後來已經不能再保持鎮定了,眼淚奪眶而出。自己拿手背抹了一下。

誰都怕死,她這樣妥協,已經是對得起最多的人。

小山過來,拽起她的胳膊,自上而下對正她流淚的眼睛:“好吧,佳寧,那就如你所願,我們現在上路。”

可已經抱着必死的決心的她被周小山塞到車上,發現副駕駛的位置上坐着年幼的故人。

孩子回頭看一看,也認出她來,擺擺手說“嗨”。

周小山再不說話,飛車上路。

車子在山道上疾馳,佳寧隔着密實的雨簾,仔細辨認,依稀彷彿是來時的路。那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們搏鬥爭執,車子摔到山坳里,她的刀插在自己的身上。這樣想着,肋下的傷口彷彿又疼起來。

周小山這是要做什麼?

她小心翼翼的揣測,他可是終於要放了她回去?

佳寧在反光鏡里看見他的眼睛,他一直專心致志,全速前進,終於在她的注視下微微抬起眼帘。

她見過他的偽裝,習慣他的鎮靜,體會過他的激情,見識過他的殘忍,也經歷過他的哭泣,可是,許久以後,當她人在北京,再回憶起這個人,只覺得在這個黑暗的雨夜,她在飛馳的車子的反光鏡里看見的才是他真正的容顏,那些眼光,有話未說;那些感情,被折射在反面。

車子穿過西城,在湄公河的碼頭停下,直開到泊口處,有懸挂着紫荊花旗幟的船停在那裏。

小山的車子急剎住,他終於說話:“坐那艘香港快船走,馬上起航。不過幾個小時,很快就會到達廣州。”

“……”佳寧沒有動,這不期然的變故讓她悚然心驚,不能反應。

小山下了車子,走到她那一側打開車門:“走吧,佳寧,時間不多。”

他見她還是不動,乾脆伸了手拽她:“你的男人在上面等你,我放你們回去,回北京去。”

她聽到這話,本能的跳下車子,秦斌也在這艘船上?秦斌也在這艘船上!她不計生死,豁出一切的來到這裏,只為了找到他,救回他,如今知道他近在咫尺,就在這艘船上,他們可以一起回家!

她該高興不是嗎?

然而是什麼釘住了她的身體,讓她本該奔過去,卻連一步也無法移動?

她隔着大雨看着他,雨水在他們的臉上交匯成河流,他的樣子在她的眼前被沖刷淹沒,她要看不清他了。

她向他伸出手去,想要觸摸,確定他的存在。誰知撲了空。

小山躲開她的手,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將卉從裏面抱出來,塞在佳寧的懷裏:“你救回來的小孩子,你把她帶走吧。”

那柔軟的小小的身體在她的懷裏,忽然成了所有溫暖的源泉,佳寧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她:“這是你的……?”

“誰也不是。”小山說,“抓錯了人,又送不回去,你帶她走吧。送到孤兒院裏。不用太費心力。”

雖然那麼相像,她猜得到,他也不會告訴她。欠的太多了,怎麼又能加上這一筆?讓她帶走他的女兒,然後怎樣都行,都會好過留在這裏。

佳寧把小孩子緊緊的緊緊的抱在懷裏。

小山用雨衣把她們裹在一起。

停泊的船鳴笛,小山推佳寧的肩膀:“走吧,該上船了。他在上面等你。”

是啊,秦斌還在上面等她,登上了船,就會就此離開這裏,回到真正的屬於自己的世界裏去。

佳寧被小山推着往前走,快上甲板的時候,他忽然說:“裘老師,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

她轉頭看他。

“你給的是真的A材料的方程?”

“……”她看着他,沒有表情,“常規的工作環境下,那是很好的材料,可以用來製造汽車,不過造價太高,沒有實際應用價值;如果,如果真的發射到太空裏去,高速旋轉中,它會像藥物的糖衣一樣,分崩離析……”

她未說完,他便笑了:“是啊,你才是專家。”

汽笛又在催促,她要上船的時候,他拍拍她的肩膀:“裘老師,之前得罪了。”

她腳步一窒,可是不能回頭。

身體在這一刻彷彿將一切重新經歷。他們的意外相識,處心積慮,勾心鬥角,你死我活,還有覬覦彼此的身體,水一樣的柔情……她的身體在冷雨中發抖,只是抱住卉,自己不能喘息。

有人在上面伸出手來拉她上船,佳寧抬頭,果然是秦斌,她想說些什麼,為了這歷盡磨難的重逢,可是不可能,身體和思想已經不受控制。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住秦斌,跨了一大步上了船來,突然腳下一滑,就要被纜繩絆倒,秦斌抱住了孩子,佳寧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趕緊扶她起來,往船艙裏面走,佳寧被壓倒了原來的傷口,那裏本來已經癒合,此時卻突然冒出破裂,鮮血從濕透的衣服里滲出來。

“佳寧你怎麼了?這裏受傷了嗎?疼不疼?”

“疼,”佳寧說,眼淚終於找到好的理由,瘋狂的流出來,不用抑制,不能抑制,在臉上泛濫,“疼死了。秦斌你去給我找些紗布來,好不好?”

他聞言就去找船家。

佳寧抱起小孩子,趔趄着挪到窗口。

周小山已經不在那裏了。車子也開走。

從來都是如此。

沒有問候,沒有道別。

可是,如何道別?

說再見?

怎麼再見?

佳寧的雙手搭在卉的肩膀上,看着她那與小山一般無二的臉,他連她都給了她,那周小山就連自己也要捨棄了。

孩子看着她哭得那樣洶湧,伸手去擦她的淚。

她握住那小小手,聲音顫抖地說:“那個人,送我們來的人,他是誰,你知不知道?”

“他很好。”

“你要記住他的,他是爸爸。”

“……”

孩子的眼睛漸漸有淚光旋轉,一眨,落下來。

她把她摟在懷裏,也把自己身上的重量負在這個小小的身軀上:“不要哭,以後我們在一起。以後,我是媽媽。”

裘佳寧乘坐的船深夜裏啟航,天色微亮,看見廣州港。

同一時間裏,周小山已經連夜返回查才城。

莫莉還躺在的病房裏,她一直沒有蘇醒。

小山把潔白的枕頭壓在她的臉上,看着心率儀上的曲線漸漸拉直。

“莫莉,我親愛的妹妹。我們不能這麼活着。”

雨下了兩天,一直不停。東南亞的雨季來臨。

在這間病房裏,他卻忽然嗅到茉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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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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