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溫情濃——

第四章 溫情濃——

“這個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憑藉心中的摯愛,拼盡一切努力的結果。”

寂寞的大堰川緩緩流過,孤冷的渡月橋寂靜獨立,風卷落葉吹過嵐山,紅葉片片鋪地,那一抹秋色,讓人不禁沉思。我獨自站在橋頭,看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風景,周圍都是陌生的語言,我不覺想起了我的家,兩鬢漸生華髮的老爸老媽,從小到大始終對我溫柔以待的印鍾添,還有我那些許久不見的朋友、同學。孤獨、想念,還有近日的辛苦疲憊一起湧上來,一向沒心沒肺的我竟然也觸景生情,潸然落淚。

咔嚓!照相機的快門聲驚擾了我,我順着聲音看去,滿山遍野的紅葉在風中飄搖,碧藍色的河水在橋下流淌,手中拿着相機的葉正宸站在橋欄邊,唇邊掛着最溫暖人心的笑意。

“你一個人來看楓葉?”他問。

“嗯。季師姐忙着修改文章,連跟我多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我又約不到其他女生做伴,只好一個人來。師兄,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看風景,看美女。”他笑着說。

目光一觸及我潮濕的眼睛,笑容立刻淡去了:“你怎麼哭了?”

我悄悄拭拭眼角:“剛來這裏不習慣,有點想家。”

“想家?”他略一思索,伸手過來,很自然地牽住我的手腕,“我帶你去看看周恩來題詩的石碑。看完之後,你的心情一定會很好。”

隔着厚厚的衣袖,我還是能感受到他掌心暖暖的溫度。臉上微微一燙,我猶豫着要不要抽回手,葉正宸卻沒給我猶豫的機會,直接牽着我的手腕快步走向橋尾。陌生的路上有他牽着我,我有種回家的感覺:踏實,安穩,讓人忍不住想去依賴。

走過竹林,走過山路,繞過竹林,他在一塊石碑前駐足,石碑上深深鐫刻着流雲般洒脫的詩詞:“人間的萬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見着一點光明,真愈覺嬌妍……”

葉正宸對我說:“我每次心情不好都會來這裏,看看這首詩,感受周總理當時的處境和心境……就會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困境是過不去的。”

我看着眼前的石碑,感受着他掌心暖暖的溫度,心境豁然開朗。我仰起頭,看着葉正宸。他站在石碑前,面色肅穆,站姿筆挺,正氣凜然,彷彿我們面前的不是周總理的詩詞,而是周總理本人,而他,也彷彿不是一個普通的遊客,而是一名被檢閱的軍人。

我看着眼前的石碑,想想總理當年的處境,再看一眼身邊的帥哥,心緒豁然開朗。畢竟,我還有帥哥陪伴嘛。

我笑着沖他眨眨眼:“你知道嗎?周總理是我的偶像。”

“噢?你崇拜他什麼?‘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雄心壯志,還是顧全大局的治國韜略?”

“他是民國四大美男之一。”

葉正宸也笑了,伸手揉亂我的頭髮,彷彿是小小的懲罰,又像是一種寵溺:“汪精衛也是,你也崇拜他嗎?”

“他也是啊?”這我還真不知道,“咦,那剩下的兩個是誰?”

“反正沒有我。”

看着眼前氣質卓然的葉正宸,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如果活在民國時代,四大美男肯定輪不上汪精衛。”

“哦?你這是批評還是讚美?”

“這是我說過的讚美里,最誠懇的一個!”

“……”

一片楓葉落在我頭上,他傾身過來為我摘下,我又嗅到那股他獨有的氣息。我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氣,一不小心,他的味道闖進了我的心底。

那晚下山後,他還請我吃迴轉壽司。我第一次吃迴轉壽司,看什麼都好奇,見什麼都拿來嘗嘗,不喜歡的都丟給葉正宸,他毫無怨言地幫我解決那些讓人作嘔的生魚片、生蝦蟹。

大概吃了太多不易消化的東西,葉正宸回去之後臉色蒼白了一周。為了贖罪,我天天給他做些清淡的飯菜,還煲湯給他喝,安撫他為我犧牲的腸胃。後來,他吃上了癮,有事沒事便來我家裏蹭飯。

接觸的時間越長,我對葉正宸越迷惑。首先,作為一個公認的花花公子,我對他的私生活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等着聽他如何夜夜風流快活。然而,與葉正宸隔牆而居一個多月,我從未聽過隔壁傳來曖昧的聲音,別說什麼銷魂蝕骨的呻吟聲,我連一絲女人的說話聲都沒聽過。白天,他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手術室,晚上,他躲在公寓看資料,比和尚的生活還要單調。

其次,我不明白葉正宸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比如我無意中說沒吃過哈根達斯的雪糕,他第二天就給我買來十幾盒,各種口味都有。我讀不懂資料,天天去向他請教,他每次都會不厭其煩地逐字逐句為我講解,把我感動得一塌糊塗,恨不能以身相許,可他看我的眼神清澈見底,除了偶爾像哥哥一樣拍拍我的腦袋,揉揉我的頭髮,沒有絲毫逾越的舉動。

我對着鏡子左看右看,難道我長得太普通,勾不起他什麼慾念?那他幹嗎對我這麼好?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不通,乾脆爬起來,去陽台吹吹冷風,冷靜冷靜。沒想到葉正宸也站在陽台上看着對面的櫻花林出神。他望着遠方,眉宇深鎖,那種沉重陰鬱的神情有一種極強的吸引力,我彷彿被卷進了一個旋渦,天旋地轉之後,再也看不見周遭美麗的風景,眼中只剩下他。

葉正宸轉過身看見我,笑了,他的笑像是冰雪突然融化成了清澈的溪水,流過我的心尖。

“這麼晚了還沒睡?”他問。

我撓頭,喏喏地答:“藤井教授想了解我近期的研究進展,讓我明天做個報告,我剛準備完。”

“哦?藤井教授要聽你彙報?他是不是有意讓你參與抗癌細菌的項目?”提起我的課題,葉正宸的眼中流露出難得一見的專註。

“我最近看了不少資料,也試着培養了幾種,柴田教授誇我做得好,向藤井教授推薦我參與新項目。我猜他說的新項目應該就是那種抗癌細菌,所以我這次準備報告準備得特別充分,希望可以有機會參與。”

“嗯,不錯!日本人還是很重視人才的,只要你行,他們一定會給你機會。”

“真的?那我今晚不睡了,再好好充實一下我的報告。”不過,充實報告之前,我還是可以和帥哥聊聊天,舒緩一下壓力的嘛。

藉著明媚的月色,我望着養眼的帥哥,問:“師兄,你怎麼也沒睡?你看起來愁眉不展的,是不是今天的手術做得不順利呀?”

“不是。”他雙手用力揉揉額頭,“剛才看了一份資料,有些地方想不通。”

“你每天都看到這麼晚,一定很累吧?”

“不覺得,我習慣了。”

夜夜看資料看成了一種習慣,這是怎樣一種執着。田中教授說他是為胸外科而生的人,我不以為然。我想,這個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所謂的天賦,不過是憑藉心中的摯愛,拼盡一切努力的結果。

所有人看見的都是葉正宸的優秀,我看見的卻是許多個夜晚,他房間裏徹夜長明的孤燈,還有他提起醫學術語時,眼中耀眼的光芒。他這個人,除了醫學,不管遇上什麼人、什麼事,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即使遇見那種我都移不開視線的超級美女,他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掃一眼,眼中不見任何興緻,以至於我常常有一種錯覺,他並不風流多情,只不過有些女人對他一往情深,主動投懷送抱,他偶爾逢場作戲一下也就罷了。

“師兄,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有個問題困擾了我許久,如今難得有機會和葉大帥哥在夜深人靜時促膝長談,不問點私隱問題有點對不起自己。

“問吧。”

“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女朋友?”

葉正宸微微一怔,隨即挑挑唇角,夜幕下,他的笑帶着一種蠱惑:“怎麼突然問這個,該不會想做我女朋友吧?”

“呃……”我的臉頓時紅透了,“師兄,你明知道人家不是這個意思,還總拿我尋開心。”

“好吧,不逗你了。我沒女朋友。”他沖我眨眨眼,“傻丫頭,我這種男人是不可能交女朋友的。”

說得也是,這年頭風流公子都玩一夜情,連名字都不用問,更不必負責任,“女朋友”這個名詞對他們來說已經過時了。

我很想問:那我呢?你對我這麼好,該不會也想跟我玩個一夜情什麼的吧?

葉正宸似乎看出我的擔憂,換上了無比真誠的表情:“丫頭,你是個好女孩,我只當你是小妹妹,沒有其他的想法……你一個人在國外,無親無故,我們又是鄰居,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拍拍胸口,有種從狼口脫險的僥倖,同時又有一種淡淡的失落。我極力忽略那種失落,對着葉正宸燦爛地笑道:“師兄,承蒙你不棄,有什麼地方用得着小妹,你儘管開口,我一定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正好,我有雙襪子還沒洗。”

“呃……”

深更半夜,葉正宸穿着睡衣坐在房間裏喝清茶,我在他的洗手間裏悶頭洗襪子,里裡外外仔仔細細地洗。

看着陽台上白色的襪子迎風擺動,乾淨得像新買的一樣,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至於為什麼笑,我也說不清,總之就是很開心。

完成任務,我正要回家,葉正宸毫不客氣地喊:“丫頭,我餓了,我想吃你煮的面。”

“呃……”

這“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個字不能隨便說啊!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幾個月過去了。

一個風流成性的單身帥哥,一個長得還過得去的單身女孩,同在異國他鄉,同在一個醫學部學習,同住一個屋檐下,中間隔了一道不太隔音的牆。

時而,同桌吃飯,聊醫學部教授的奇怪嗜好,聊中日文化的差異;

時而,我詢問他的課題進展,他深入淺出地給我講解深奧的病理學,教我如何準備能讓教授滿意的報告;

時而,我興奮地敲響他的房門,見他出現在我面前,我激動地大喊:“我培養出HI-1型細菌了,藤井教授誇我勤奮努力。他很可能會讓我參與肺癌細胞靶向性治療項目。”他笑了,眉眼都在笑,能看出是真心為我高興:“我帶你去吃大餐,慶祝你的努力沒有白費!”

時而,我會因為實驗失敗被藤井教授指責,去找葉正宸發牢騷,而他永遠和風細雨地安慰我,鼓勵我,直到我鬥志昂揚地離開。我們師兄師妹的偉大友誼也在我的牢騷中越發深厚綿長。

時而,他送我一箱提高免疫力的保健品,並慎重提醒我,培養細菌要注意防護,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免細菌沒養活,卻感染了病毒。

時而,他為小白鼠做完手術,已是深夜。他路過我的研究室,無意間發現我還在準備報告,便會耐心地等着我,等到我結束工作,載我一起回公寓。我再為他煮一碗熱面,驅離午夜的饑寒。

時而,黃昏后,我們半倚着各自的陽台圍欄,靜靜等待着冬去春來,等待櫻花的一夜綻放;

時而,我會把音樂放得很大聲,讓兩個人都能聽見那涓涓流淌的情歌,不經意間哼出一句:“天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天知道我動了真情……”

時而,我們一同站在門前,輕伏在露天走廊的圍欄上,看湖邊的人釣魚,看他們釣了又放,放了再釣。

我用半專業的心理學知識分析他們做如此無聊的事情,究竟出於何種心理動機。葉正宸認真聽我分析完,才總結髮言:“我們看別人釣魚看了三個小時,豈不是更無聊?”

“對噢!可是我為什麼不覺得無聊呢?”我陷入沉思,他也陷入沉思。

時而,他會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

例如某日,我還沒起床就聽見門鈴聲,打開門,門外空無一人,門口放着一盆難看得要命的仙人掌,還有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

我驚喜地抱起蛋糕,回身看見一張字條貼在門上:“丫頭,晚上我回來吃飯。”

嘴角不自覺泛起笑意,嘴裏還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討厭!”

然後,我決定不去實驗室,在家裏精心準備一頓大餐,請了公寓裏熟悉的朋友一起過來吃飯。吃完一頓熱鬧的晚餐,葉正宸又請大家去卡拉OK唱歌。

大家對着麥克風你爭我奪,我和葉正宸坐在角落的位置一邊聽歌一邊聊天。因為房間很吵,我們不得不坐得近一點,有時還要附在彼此的耳邊說話,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

“你為什麼送我仙人掌啊?”我大聲問他。我以為像他這樣的情場高手,必然會送那種浪漫得讓女人想哭的禮物,而不是仙人掌這樣“有創意”的植物。

“因為仙人掌清熱解毒,消腫止痛,美容養顏,還能防癌抗癌,保護心臟和肝臟。”

聽完他的解釋,我由衷地崇拜他,高舉拇指說:“葉醫生,你這生日禮物選得果然有創意。”

葉正宸笑笑,又忽然想起什麼,眼光閃動了一下,便陷入了沉默之中,然後眉峰不自覺地鎖緊。這一刻的他讓我感覺特別真實,退去了浮華的表象,掩去了虛浮的笑容,如無際黑夜般才是最真實的他,最易讓人沉淪的他。

我問他:“師兄,你在想什麼呢?”

“我……忽然想起我的一個發小。他也喜歡仙人掌,被刺扎得遍體鱗傷還是喜歡。”他頓了頓,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我有一年沒和他聯繫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上次我們見面,他拿啤酒罐砸我,下次見面的時候,不知道他會不會拿仙人掌砸我。”

我不解地問:“既然是好朋友,你為什麼不給他打給電話問問他的近況?”

葉正宸被我問得一愣,隨即一臉莫測高深地對我笑了起來:“男人的事,說了你也不會懂。”

我的確不懂。他並不是個心狠無情的人,對一些人卻總是決絕得不近人情,而且從來不願意解釋。他對秦雪如此,對田中教授的女兒如此,對自己的朋友也是如此。他洒脫隨性的笑意背後,到底在隱藏着什麼?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一道光照過來,正好落在我和葉正宸身上,適應了刺眼的燈光后,我看見馮哥拿着麥克風一本正經地說:“我說你們兩個,別在這裏卿卿我我了,快點選首歌唱。”

我和葉正宸不約而同地開口:“《愛》。”

大家立刻起鬨,“情歌對唱,好!好!”

“不是……”我連忙搖手。

葉正宸大大方方地站起來,接過兩個話筒,將其中一個筒遞給我:“一起唱吧。”

我只好硬着頭皮接過話筒,在纏綿的前奏聲中,跟隨他走到屏幕前,唱起這首一起聽過無數遍的歌。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唱歌,聲音低沉而深情,尤其是那句:“天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天知道我動了真情……”

他垂眸,溫柔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也靜靜地回望着他,心中免不了大聲感慨:這個男人真帥呀!

在一片捧場的掌聲中,馮哥又打趣我們:“天時地利人和,你們兩個不發展出點什麼姦情,天理難容。”

我笑着說:“我把師兄當大哥哥。”

葉正宸補充了一句:“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朋友們笑作一團,有人指着葉正宸說:“‘純潔’兩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咋這麼不純潔呢?”

他們當然不懂我們之間這種相當深厚的民族和階級感情,我們也不想去辯解,反正只要我們兩個相信彼此的真誠和純粹,就足夠了。

那時候,我的確非常非常珍惜這種純粹的感情,並加以悉心呵護,希望我們的友情一點一滴慢慢匯聚成溪流,滋潤兩個異國遊子寂寞的心靈。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我老了,坐在陽台的搖椅上回憶起這段日子,我一定會發自內心地微笑,感謝上天讓我在最孤單的時候遇到一個這麼特別的朋友。

我相信我們的感情不會變質,假如葉正宸沒有受傷,假如吳洋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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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你如我,情深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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