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你應該比從前快樂

8.你應該比從前快樂

辛銳本應該開心的。

連陳婷那種向來只盯着風雲人物的八卦女生,都跑來諂媚地祝賀她。

可是她最想看到兩個人的反應,通通落空。

余周周的臉上有種茫然的痛苦糾結,不知道為什麼。

凌翔茜的臉上滿是不解和傷痛,同樣不知道來自哪裏。

自己費盡心力精心打造的舞台下,兩個VIP觀眾都在走神。辛銳有種被侮辱的憤怒感。

凌翔茜抱着一沓政治試卷的主觀題答題紙,挨桌分發,路過辛銳的桌子時候,目不斜視,臉上再也沒有笑容,但也沒有辛銳想看到的,像何瑤瑤一樣的重重掩飾卻終究露出馬腳的心虛不平。

是鄙視,一種對辛銳的第一名的鄙視。她寧肯是自己想多了,但這種感覺盤桓不去。

你裝什麼裝。辛銳憤而起身,朝門外走去。

和想像的一點兒都不一樣。每出一科成績,她就小心翼翼地打聽着凌翔茜和余周周的分數,然後在心裏加加減減,推測着接下來的其他成績可能的結果……然而結果如了她的意,卻也沒有讓別人難過。

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辛銳漫無目的地在走廊閑逛,樓道裏面來來往往的同學在這兩年間都漸漸混得臉熟,辛銳執着地盯着每個人的臉,她很想知道這些人是否認識她,他們的生活是不是和他們臉上所表現的那麼開心?是不是一直拉幫結夥?走在身邊說說笑笑的那個人,真的是朋友嗎?

其實,自始至終就沒人在乎過她吧?

她是年級第一,但是沒有人會想要知道辛銳是誰。她費盡心思改了名字,辛銳,新銳,銳不可當,但是和辛美香這個土土的名字一樣,還是沒有人會記得。

停駐在某個班的門口,她忽然看到了何瑤瑤正站在門口和一個女生打鬧,開開心心的樣子。辛銳在遠處安靜地觀望着,心裏有些悲。你看,人家是分校,曾經被她那樣嘲諷過,但是過得很快樂。

最快樂的生活,是別人的生活。

辛銳努力萬分,最終還是沒能變成任何一個別人。

還是,放下吧。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辛銳轉身打算回去。她甚至在那一刻感到了一種解脫,似乎當她不再奢望別人的肯定的時候,才真正肯定了她自己。

“咦,美香?”何瑤瑤在後面大聲喊。

辛銳停住。

那個不希望被提起的名字。何瑤瑤顯然還念着要報仇。

辛銳很想笑,每次她遇到何瑤瑤,每次她假模假式地要釋然、要升華,就會被對方激怒,然後重回那個痛苦的死循環。

她回頭,微笑:“是你啊,”走過去,“考試考得怎麼樣?”

何瑤瑤明顯只是一時衝動喊了她的舊名來逞口舌之快,並沒有和她多談的打算,何況是關於成績。

“沒怎麼樣,”她聳聳肩,“就那樣唄,我也不在乎。”

辛銳繼續微笑:“猜到了,也就那樣,我也是隨便問問,禮貌而已。”

何瑤瑤沒想到她一上陣就毫不留情面,話說得鋒芒畢露,一時間眼圈有點兒紅,只能嘴硬地回道:“你們文科的題簡單嘛。”

辛銳點頭:“對,文科的題的確簡單,不過是對於我來說。其實對我來說,初中升高中統考的題也挺簡單的。”

何瑤瑤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中考成績,死死咬着嘴唇:“行,我說不過你,你不就是成績好嗎,其他什麼都不是,你以為人一輩子就指着考試成績活?你自己看看你們文科的凌翔茜、余周周,哪個不是比你漂亮、比你成績好?沒本事就來欺負我是不是?你犯什麼病,炫耀有癮啊?小學心理陰影沒治癒啊?!”

只顧着自己痛快,說完了才發現辛銳一臉蒼白,可是仍然面無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她。

何瑤瑤突然覺得很恐懼,她後退一步,幾乎是本能地大喊:“你想幹什麼?”

分校這一片的走廊裏面很亂,倒是沒人注意到她們的爭執。辛銳突然慘淡地笑了:“凌翔茜?余周周?長得好看,成績好?我欺負你?炫耀?心理陰影?”

何瑤瑤這才發現自己說話有些傷人,她低下頭:“我有點兒激動,你別……”

沒,你說的都對,每一條都是真相。

辛銳眯起眼睛,突然聽到身邊有個經過的小個子男生輕笑一聲,罵罵咧咧地拋出一句:“余周周?連爸爸都沒有,野種,賤人媽媽也不得好死。”

何瑤瑤和辛銳都吃了一驚,辛銳一把拉住那個小眼睛男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我是余周周最好的朋友,你怎麼能亂說?”

連辛銳自己都說不清楚,這話裏面究竟有幾分憤慨、幾分興奮。

米喬開始常常缺課。

余周周問她為什麼隔三岔五請假,米喬的答覆永遠是:“動漫社太忙了。”

她想她是羨慕米喬的。很多人都羨慕着米喬的洒脫張揚,能用最美好的年華做自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己最喜歡的事情,大聲說自己想說的話,哪怕聽起來大逆不道。可是另一方面,又告誡自己不要這樣,告訴自己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放肆,是要付出代價的。

人生還很長,好東西、好日子都要留給以後的。

對於余周周她們來說,以後的意思,僅僅就是指考上大學以後,至於其他,她們還看不到。

彥一在考試之後,一整天一整天地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余周周探身過去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彥一的臉色愈加蒼白,他的聲音有些求救的意味:“周周,我學不進去了,怎麼辦?”

尾音還沒落下,眼淚就先滴在桌子上。彥一的恐懼,余周周觸手可及。

“彥一?”

“我怎麼學都是這個成績,我現在看見漢字、數字都噁心,不敢碰書,坐在書桌前到半夜一兩點,盯着歷史書,一晚上都翻不動一頁。周周,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我現在看見振華的大門就怕得渾身發抖,我不想上學……”

他好像是害怕別人聽見,所以聲音非常小,眼淚像是不要錢一樣噼里啪啦掉下來。

“……那就,不要上了。”

余周周輕輕拍拍他的後背:“那就不要上了,回家休息一個星期,看電視、打遊戲、畫畫、睡覺!”

彥一把頭埋進胳膊里,過了一會兒才怯怯地說:“缺一個星期的課,會跟不上的。”

“反正你坐這兒也沒用,你都已經連續兩天這副樣子了。”

彥一很長時間沒說話,余周周正打算低頭繼續做題,他才悶悶地說:“余周周,你長大了想做什麼?”

余周周搖搖頭:“不知道。”

一點兒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一天每一天,平淡無奇地度過,也許最大的快樂就是聽米喬胡扯,看林楊耍寶。

林楊。余周周想起這個人,有些迷惘地抬眼,四月末的天,流雲四溢。

科技館之後,他們就很少再見到彼此了,這讓余周周鬆了一口氣。林楊不需要再一趟趟地圍追堵截來確定自己的心意,而是心無旁騖地去實踐那個“變得更出色、更強大”的誓言。余周周想起小時候放學的路上,他眉飛色舞、信心滿滿地告訴自己,如果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那麼就努力去做到最好,等到有一天你想得到什麼的時候,不會懊悔於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本伸手追逐。

也許他還會覺得這段感情和這個承諾都驗證了這一人生理論的正確性。他努力了,他牽起了她的手。

余周周稀里糊塗地成全了他。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懊悔。

陳桉陪她度過了那個寒意徹骨的夏天,用他的成熟與溫暖,像從前的每一個關鍵時刻一樣,神明一樣出現在身邊。只是這一次,這個神明會哭、會笑、會講笑話,余周周覺得,他為她下凡。

陳桉臨走的時候輕輕拍着她的頭說:“周周,找一個人來愛,或者恨吧。”

勢均力敵的情感和動力,可以給你能量好好活下去。

愛讓人變得出色,恨讓人走到頂峰。余周周因為陳桉而沒有放棄學習,卻因為她父親的電話而想要考第一名。

林楊應該不會懂的,世界上有些東西不是你夠努力有資本就能得到的。

也不是得到了就不會失去的。

她失去了,所以明白什麼叫作疼。

辛銳低下頭,快速地說了幾句話,低頭躲避陳婷驚訝的目光。

那種八卦興奮的目光,會讓辛銳的心因為負罪感而痛得翻滾。

“反正我是覺得挺驚訝的,可是她也沒跟我提過這些……我覺得可能是那個叫周沈然的胡說八道,不過細節什麼說得挺像真的。初中的余周周可不是這樣,她性格變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化這麼多,我是覺得非常驚訝的,擔心得不得了,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

辛銳說完這些之後,假裝驚慌地抬起頭:“對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陳婷點頭如搗蒜。

承諾保密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一件事,比泄密還簡單。

“其實我最近也挺鬱悶的,”她湊近陳婷,學着對方的樣子,自來熟的閨密狀,“凌翔茜看我的眼神不對。我上次路過廁所門口的時候,她還說我沒本事考第一,肯定是抄的。我聽了之後心裏真是不好受。其實我還真是挺喜歡她的,她什麼都好,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讓她有誤會?”

陳婷立刻義憤填膺:“她好意思!你又不比她差到哪兒去,憑什麼這麼說?我看她是妒忌,想第一想瘋了!她也不看看咱們班同學都是怎麼形容她的,我,還有陸培培,我們都特瞧不起她,天天也不穿校服,以為自己是天仙,還瞧不起人,真他媽差勁。”

辛銳又說了幾句,就自然地轉了話題,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抱怨一樣。

清清白白的,委屈,又大度,關心朋友,六神無主。

有那麼一瞬間,辛銳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表演。

武文陸走進班級,陳婷知趣地回了座位。辛銳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身體一直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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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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