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兩袖日月輪 第四章 周旋
“小子,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來人披着一身蓑衣,踏雨而來,皮靴上儘是泥濘,或許是感覺不適,眉頭微皺,聲音顯得有些陰沉。
李行歡詫異地看着對方,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天氣里,還會有人到來,而來者似有所指,卻是讓他心中一動,莫非是被剛才的動靜所吸引?
然而他的臉上沒有顯露半分異色,眼中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茫然:“什麼?”
來人眉頭一皺,兩條粗眉擰成一團,他緊緊地盯着李行歡,有些狐疑,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可讓他失望的是,眼前的少年一臉懵然,表情不似作偽。
“哼!”蓑衣人不願相信這個結果,冷哼一聲道:“小子,你可要想清楚,要是敢騙本大爺的話,嘿嘿……”
他向前一步,身上氣息陡變,眼中儘是威脅的意味,目光如惡狼般,打量着李行歡,似乎在考慮從他身上哪個部位撕下一塊肉來。
“我……我騙你做什麼?”李行歡面色一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然而很快,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示弱的嫌疑,少年蒼白的臉頓時漲紅,他梗着脖子還以蓑衣人一個毫不示弱的眼神,然而目光稍一觸碰,又變得遲疑起來。
蓑衣人心中失笑,不過是一個膽小而又愛逞強的尋常少年,或許是自己多心了,還是繼續尋找那件東西要緊,能散發出這等異象的定是一件奇寶,自己又何必將心思放在這樣一個尋常少年身上?
在蓑衣人沉吟的時候,李行歡也在偷偷打量着他。
來人步伐矯健,氣息沉穩,應當是一名入了流的高手。
自己剛剛的那番表現,雖然大半都是裝出來的,卻也是真的感到了壓力,彷彿是一名嬰兒面對着一個壯漢般無力。
閑暇時曾聽顧羨雲說過,在這江湖之中,尋常高手大概可以分為入流和不入流兩種。
天下武者千千萬,能登堂入室的並不多,即便是朝廷精心培養的精銳士卒,能徒手搏擊十多個成年壯漢,也依舊被歸為不入流之列。
入流的武者大致分為三個檔次,由低往高分別是三流、二流和一流。
所謂三流武者,也稱明勁武者,一身氣力無窮,可力挽奔馬,也可開碑碎石,放在軍中就是以一敵百的無雙猛將。
二流高手,暗勁透體,傷人於無形,拈花摘葉,皆可殺人。
而一流高手,功參造化,對勁氣的使用已臻化境,也被稱為化勁高手,一招一式渾然天成,已不拘泥於形。
雖然顧羨雲不曾提起,然而李行歡猜測,她自己大概就是這個層次的高手。
而聽顧羨雲的意思,在一流之上似乎還有着更加高深的境界,只是她不曾提及。
眼前的蓑衣人,至少也是一名三流高手,得出這個結論,他頓時心中一沉。
這等高手,自然不是他能力敵,《種魔篇》雖然玄奧異常,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習成,即便顧羨云為他種下魔種,也只不過是為了替他打下根基,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而他如今,也僅僅是在氣力上比常人強上一點,與入流武者間的差距,自然是不可以道里計。
如果可以選擇,李行歡自然不願與這等高手為敵,然而從蓑衣人問出第一句話時,他就明白雙方之間再無緩和的可能。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涉及自身隱秘,李行歡怎麼可能向蓑衣人解釋剛才的異象?而蓑衣人若是知道自己被騙,又豈能善罷甘休?
相比這些,他更擔心的是蓑衣人會起滅口之心。
來人的身上隱隱有種煞氣,令人發寒,手中定然沾過不少人命,又豈是善類?對這種人來說,多殺一個自己又算得了什麼?
李行歡的猜測並非毫無道理,蓑衣人本名段老七,來自魔門化血宗,此次出行,是為了迎接一位從宗門來的大人物,卻不想剛好撞見這般異象,索性來看個究竟。
魔門中人,性情殘忍,殺個人自然不算什麼,如果行蹤暴露而引來暗夜司的追捕,那就大大不妙。
朝廷對魔門中人向來沒有好感,若是有機會碰上,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李行歡一直悄悄注意着段老七,當發現他的眼中凶光一閃,向著自己走來時,便知道情況正在向他最不願看見的方向發展。
“你……你要幹什麼?”
李行歡像是被嚇了一跳,往後縮了一下,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畏懼,僅存的一點勇氣似乎也瞬間消失。
“嘿,幹什麼?”段老七一聲獰笑,“馬上你就知道了!”
感受着少年恐懼的目光,段老七的心中有種異樣的滿足,若不是正事要緊,他倒是不介意多玩一會兒。
只是段老七並沒有注意到,李行歡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冷光。
他的手悄然摸到腰間,當捏到一個油紙包時,頓時鬆了口氣。
十步……五步……三步……
眼看着段老七不斷逼近,李行歡一臉驚慌,眼中冷意卻越深。
當段老七走到身前,伸出一隻蒲扇大的手,向著李行歡一把抓來的時候,李行歡終於動了。
他忽然揚起一把白色粉末,朝着段老七甩去。
段老七並沒有想到這一幕,心中一驚,連忙伸手去擋。
然而猝不及防之下,粉塵全部順着掌縫鑽了進去,瞬間就迷住了他的眼。
“啊!”
段老七一聲怒吼,有如被激怒的野獸,不僅僅是因為受到愚弄后的憤怒,更是因為眼中傳來的疼痛。
疼!
火燒般的疼!
直鑽心窩的疼!
原來李行歡剛才灑出的是一把生石灰,這本是潑皮無賴打架時隨身攜帶的,李行歡也是姑且裝了一點,不想此刻竟發揮奇效。
特別是剛才一場暴雨,淋得段老七渾身濕透,此刻生石灰遇水,無異於一盆開水潑在臉上,瞬間灼得他血肉模糊。
而李行歡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毫不留情。
在段老七咆哮怒吼的時候,他動了!
身如弓,拳如箭,一拳衝天!
衝天炮!
本是勢大力沉的一擊,目標更是直指對方的咽喉要害,這一拳若是擊中,即便三流高手有明勁護體,也要被瞬間重創!
段老七又驚又怒,方才的變故發生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誰又能想到一隻看似人畜無害的小白兔,會忽然朝自己露出獠牙?
萬幸的是,剛才的偷襲只傷了自己一隻眼睛,倒不至於讓他失去戰力,哪怕是只剩一隻眼睛,他也能撕碎那個卑鄙無恥的少年!
然而就在這時,耳邊傳來的破空聲卻讓他大吃一驚,莫非這小子還敢主動出擊?
來不及多做反應,他連忙伸手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擋。
轟!
拳掌交接,段老七心中一驚,這一拳雖然擋住了,卻震得他掌心發麻。
顧不得掌心傳來的疼痛,他反掌一扣,就想先擒住李行歡一隻手。
然而李行歡早有預料,又豈能讓他如願?在段老七回手來扣之前,早已如一尾游魚般滑了出去。
沒有絲毫猶豫,蓄勢已久的第二擊如驚雷般出手!
撩陰腿!
這自然是又是一招上不得檯面的招式,即便是混混打架也少有人用這一招,既是因為不恥,也是因為這一招太過狠毒,但凡是男人無不忌憚三分。
同時也意味着這一招極為實用。
三流武者明勁護體,力大無窮,李行歡沒有信心能徒手突破其防禦,也只能出次下策。
在他想來,就算對方武功再高,要害終究是要害,怎麼可能完全護住?
至於別人的看法,他並不在意,在生存與死亡面前,該如何選擇根本無須多想,他從來不是自詡聖人君子。
然而,這一擊能奏效嗎?
嘭!
一擊如中破革,沉悶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響。
李行歡的腿被一隻大手擒住,再不能前進半分。
段老七的嘴角露出一絲獰笑,冰冷而又殘忍,得意中帶着嘲諷。
他抬起另一隻手,並掌成刀,狠狠劈下,便要先廢了眼前少年的一條腿。
他用僅剩的一隻眼睛朝少年看去,想要從他臉上看到驚慌恐懼和絕望,結果卻失望了。
李行歡的臉色平靜如常,漆黑的眼如夜空般深邃,忽然閃過的一道寒光似驚雷劃破夜幕。
段老七微微一愣,出手緩了幾分。
就是現在!
李行歡毫不遲疑,直接就是一個仰身,朝着地上摔去,另一隻腳卻是高高踢起,直擊對手的咽喉!
黃狗撒尿!
依舊是粗淺的尋常招式,然而出手的時機和角度卻讓人無可挑剔,即便是作為對手,段老七也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暗贊一聲。
不過,同樣的部位一次不中,第二次就能奏效嗎?如果真這樣想,未免也太天真了!
段老七想着,嘴角露出一分譏誚,原本要落下的手立時抬起,向著咽喉擋去,便要故技重施,將李行歡的另一隻腳也抓在手裏。
他已經想好了,不把這小子生生撕成兩半,不足以解心頭之恨!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就縮了起來。
一道寒光恍目,自少年的鞋尖傳來,超越了生死的極速。
噗!
那是兵革入肉的聲音,帶起一抹血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