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永巷
“怕什麼,朝堂之上瑣事一切由繆千里操控,他既然敢越過孤先答應趙國送來一個公主,就有千萬條法子來安撫趙國使臣的心。想來趙國是近年來太過享泰安康,竟然想要把手伸向咱們大鄴皇宮。”聲音越來越近,孟古頭垂的更低,眼角的餘光瞥見那不遠處的黑色布靴停駐,一陣風襲來吹起她垂落的發,長長的永巷內有一瞬間的寂靜。
夾雜着風,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入鼻,腳步聲緩緩向她走來。
一雙黑色靴子忽的停在她面前,一低沉的男聲自她頭頂響起,“抬起頭來。”
孟古低頭微默,須臾順從的抬起頭來,目光卻直直平視正前方,並未去看眼前的少年。
只聽得低低的一聲笑,面前的鄴王軒回身對一襲素衣長袍的少年道:“子都,趙國的第一絕色,尚且不及咱們永巷內的一個婢女,她公主玉想要做大鄴的王后,怕是還不夠資格。”
言罷,他負着雙手,率先一步離去。
孟古的心,猛然間一沉。
蕭子都神情微鄂,猶如星光的浩瀚眸子看了孟古一眼,不巧剛好與她視線相碰。
蕭子都微怔。
有些人穿上綾羅綢緞看着也不像富家兒女,有些人着粗布麻衣也不像窮人。
孟古就是這種人,她五官清秀艷麗,氣度太過於凜若冰霜,即便是以最卑微的姿態跪在面前,也如冬日冷艷花朵,凌風盛開,傲骨紋絲不動。
難怪鄴王軒會注意到她。
蕭子都朝她輕頷首,微微一笑,隨即跟了上去。
宮裏面最是神秘,可也最是藏不住一句話的地方。
當這句話被人一字不差的傳到繆千里耳朵時,公主玉與趙國使臣黃樂還在長楊宮的宴會上。
公主玉一張靈動秀氣的小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終是忍不住,氣惱的摔碎了手裏的漢白玉茶杯,憤憤起身道:“既然這長安宮容不下本公主,本公主就立即回趙國!”
說完不顧黃樂的阻攔,揚長而去。
黃樂無法,本想着這門親事是繆千里答應下來的,想着讓繆千里說說話,挽留一下,但看繆千里氣定神閑的把玩着手裏的酒杯,並沒有要說一句話的意思。黃樂精明頓時知道這場和親是被人耍了,看着自己國家被拂了面子,亦是惱羞,最後憤怒一甩袖,追着公主玉一起出了宮。
麗姬坐在高座之上,看了一眼繆千里,隨即招來了人扶着她起身。
她着一身以金絲綉鳳凰的杏色曲裾,閃閃發著光,綉着牡丹的繡花鞋輕動,緩緩踏着玉石台階而下。
繆千里連忙站起了身來。
麗姬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一笑:“當年哀家也曾在趙國生活一段時間,對於趙國的山水,亦是感懷想念的很,如今趙國有意與咱們結親,此事還要勞煩相國多多善後。”
繆千里聰明,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麗姬話里的意思。
各國之中,身在他國做人質,生活並不會多麽的如意,麗姬當年因為百鳥仙桃祝壽華服,受牢獄之災差點連命都丟在趙國。
牢房裏的那份恥辱,並不是能夠輕言忘記的,麗姬亦是如此,更何況如今趙國送來和親的公主玉,正是趙國王后的女兒。
麗姬此番提及自己與趙國的‘情誼’,其實是在暗示繆千里,當年她在趙國受的屈辱,如今要在公主玉的身上,全數的奉還。
繆千里神情恭維:“臣知道。”
麗姬走後,張棣輕聲問道:“要不,奴才着人去驛站,好好的安撫趙國的情緒?”
“不用了。”繆千里淡淡制止,修長的手指輕執起面前的茶杯,輕呡一口。
張棣面露憂心:“若是今日宴會上的事傳出去,怕是其餘國會恥笑咱們大鄴,氣量太小容不下人。”
這些繆千里又何嘗不知道。
今天是黃樂送公主玉與大鄴結親,宴會之上鄴王軒並不配合,早早的離席不說,竟然還故意說出這番話傳到公主玉的耳朵里。
想起麗姬的話,繆千里低低笑出了聲。
這母子二人,當真是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
“想來趙國不會這麼傻,事情傳出去他們趙國也見不得人,趙王風光的把公主玉送來咱們大鄴,是其餘各國都瞧見的,即便是公主玉受不了這份氣想要回趙國,黃樂也未必會答應,趙王更不會答應,在他們趙國不能公然與大鄴開戰時,這份氣他們趙國不願受也得受着。”繆千里站起身來,想了想,他招手喚來了人,問:“可知道王上在永巷內見到的那個婢女,是誰?”
來人輕聲答:“回相國,是浣衣房的孟古。”
繆千里身影霎時怔住……
永巷內
孟古扶着季汝月站起了身。
季汝月深深的看了一眼孟古,道:“方才你做的很好。”
深宮規矩,低賤的奴才不可與主子對視,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若是一個眼神交匯,很有可能引來君王的不爽,繼而丟了性命。
而剛剛,鄴王軒讓孟古抬起頭來,孟古選擇直接平視前方,並未仰頭去看鄴王軒,從而避免禍事而出,季汝月是欣慰的。
“像咱們生活在底層的奴婢,入宮一輩子興許也見不到王上一面,方才那種情況,能夠得以見王上尊榮,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若是能夠得到王上的青睞,更是能夠一飛衝天為主。”季汝月嘆了一口氣:“若是阿秀,你覺得她在得到王上方才那番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阿秀做事雖然乾淨利索,但是總愛與人攀比,因着她長得好看,總是會有一些太監恭維,回回聽到那些誇她的話,總是會好好的炫耀個一段時間。
若是方才被誇的人是阿秀……
孟古沉默,季汝月又道:“深宮中,有時候的誇讚亦是一把利劍,能夠隨時了解一人的性命,阿秀性子張揚,受到王上的稱讚必然會炫耀一番,若是此事傳的後宮中人人皆知,怕是與她不利。”她停駐腳步,枯燥的雙手握住孟古的手:“現在你應該知道,為什麼我會選擇你去甘泉宮,而不是阿秀了,你們都是我看着長大的,不能再有一個人出事了。”
當年新王登基,長安宮在百姓中大肆招來的奴婢,少說也有上千人,然而五年的時間不到,能夠生存下來的一半都不到。
就拿浣衣房來說,同批進來的時候有百來人,如今留下來的只有二十來人。
孟古此刻,又想起了繆千里對她說的話,她抬頭看了看高聳的宮牆。
……是啊,宮牆這麼高,怎麼可能逃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