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華服
半盞茶功夫,阿古就被帶到了房間外。
冬風肆意的狂吹,伴隨着風,大雪侵略而來,引路的僕人縮了縮脖子,“進去吧。”
破爛的棉衣阻擋不住寒風,仿若全身每一根骨頭都要被凍裂一樣,上下牙齒直打顫,阿古抖了下身子,跺腳抖掉粘在身上的雪,正要進去時,僕人又拉住她,忍不住的小聲叮囑着:“信候面前可要小心回話。”
“多謝哥哥。”阿古仰頭朝他甜甜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僕人微怔,這丫頭倒是挺伶俐,只是造化弄人,這麼小小的年紀就要忍着風霜挨凍受餓,當真是可憐的很。
“去吧,去吧。”僕人惻隱之心大動,思索這回去之後找自家婆娘找兩件新的棉衣,好歹也要讓她熬過這個冬日吧。
房間正中央的火爐燒的正旺,一進去暖意瞬間襲遍全身,地上鋪就着畫著花樣的地毯,不染一毫灰塵,阿古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土的破布鞋,轉身脫掉鞋子工整的放在門外,赤腳走了進去。
地毯很軟,踩上去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舒服極了。
瘦小的身子略顯拘謹的走到火爐前站定,雙手裏捧着的剩餘錢幣,揉搓作響,目光怯怯的看向坐在桌前不苟言笑的人,她緩緩走上前,把錢幣放在桌子上,輕聲道:“這是剩餘的錢,一分不少的歸還給您。”
繆千里沒有說話,亦沒有去看放入桌上的錢幣,他一雙漆黑透亮的眸子,牢牢的盯着她看,在燭光下閃着光芒。
偌大的房間裏,空氣沉寂的嚇人,只余她狂跳的心和門外呼嘯的冬風。
半晌后,他方開口道:“說說看吧,你的目的。”
阿古驚得抬眸,怯怯的目光與他相對,忙又移開了視線。
“你從城門一路尾隨本候至此,故意用天神引起本候的注意,而後又向本候索要施捨博取同情。若說你是為了錢財,本候給你的錢足以可以讓你有一陣子的揮霍,可是你偏偏只取了半兩。現在你來還錢,不就是為了再見本候么?”繆千里略帶懶散的靠在椅子上,一雙鳳眸甚是玩味。
心思被揭穿,阿古選擇坦然,她跪了下去,直言自己的目的:“請信候送我入宮。”
繆千里一向沉穩的心,有一瞬間的錯動,從這個小女孩尾隨馬車開始,他就知道她的目的不純。
一個年幼的小乞丐,能對他一個高高在上的文信候做什麼呢?
索要錢財?保她一世安穩無憂的生活?又或是在府邸內任職?就連最不可能的勾引,方才在他的腦海里都有一瞬間的閃過,種種可能的他都想了一遍,但是進宮這件事,他的的確確沒有想到過。
繆千里坐直了身,半眯起雙眼,“宮牆巍峨高聳,宮闈生活雖然富足象徵榮華,但亦是最殘酷的地方。永巷內,有多少人望破天喊破喉嚨都想要逃出來,你現在告訴我你要入宮?為什麼?”
“因為……”阿古直起身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在閃爍着燭火跳動的光芒,恰逢一陣呼嘯的冬風疾過,夾雜着風聲,繆千里聽見她說:“好奇。”
想要做一件事,去一個地方,會有許多的理由,繆千里在商場與官場打拚這麼些年,從來沒有一個人在他的面前,說因為好奇想要入宮。
被高聳的宮牆圍繞着的王宮,雖然神秘,卻也象徵著地獄。
百姓人家多少兒女,因為家境貧寒被迫入宮,臨入宮時家人悲痛大哭,哭的就是一別永久。
傳聞,長安宮最後面的宮牆,夜裏總是會有野貓和狗出沒,啃食的就是從宮牆內扔出去的屍首。
這些宮闈的秘密,早已以一種不為人知的方式悄然的在百姓中傳開來。
她在外乞討,不可能沒有聽到半點的傳聞。
明知是生死地獄,卻偏偏往裏面踏足。
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
——
下了一整夜的雪把整個長安城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大雪仍舊未停止。
繆千里早早的起了身,走出門的時候才發現一夜之間院子裏的臘梅全開了。
寒風襲來,夾雜着臘梅的清香撲入鼻尖,繆千里輕走過去,隨手掐斷一朵梅花,怔然半晌,方輕聲道:“屋子裏的檀香息了吧。”
臘梅已開,檀香濃郁的香味總是會蓋過梅花的清香。
他一向不喜歡過重的香味。
府邸前馬車早已備好,素色的布靴剛踏出門檻,張棣迎着風雪而來。
“有事路上說。”僕人打開了素色的油紙傘,為他阻隔從天而降的大雪,油紙傘上方畫著淺淡的梅花花樣,襯得一襲素衣長袍的他,愈發的清朗俊氣。
張棣沒有多做停頓,尾隨着上了馬車。
馬車轔轔行駛在積雪上,碾壓成兩條不規則的平行線。
馬車裏頭放上了炭爐,一上馬車,繆千里就背靠着側壁閉上了眼睛。
張棣靜默片刻,輕聲道:“信候讓查的那個丫頭,有了消息。”
“這麼快?”繆千里有些詫異,若那丫頭是趙國人,她的一切應該還要過幾日才會探查清楚。
“本來也要去往趙國好好的探查清楚,但是恰好一位趙國好友近來在長安城,昨日與他相見,提及那丫頭,他倒是同我說了幾句。”張棣道:“小乞丐的生母本是趙王宮的一個綉娘,三年前因為一件綉服而被處死,兩天之後,一夜之間家中突遭大火,唯有爺爺和她在大火中逃了出來。”
張棣微頓,抬起眼皮看向繆千里,小聲道:“說起來這件事信候您應該也知情。”
繆千里仍舊閉着眼睛沒有說話,因為記憶里的他,自己並未對一個綉娘有太過多的印象。
張棣又道:“那件綉服,正是三年前風靡六國的百鳥仙桃祝壽服。”
繆千里忽的睜開了雙眼,馬車正是行駛至鬧市中,吆喝聲連連,人聲嘈雜。而他的思緒一下子被拽回了三年前。
三年前,趙國太后六十大壽,趙王決定大肆操辦壽辰。
三年前,章襄王初登基,欲與趙國修好兩國關係特讓繆千里攜帶珍寶前去祝壽。
聽聞,此番壽宴,趙王后欲獻百鳥仙桃祝壽華服。
光是備綉線,畫圖,一件衣服足足製作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
宴會之上,六方而來的各國使臣都翹首以盼,希望能一堵這件華服之姿。
然而,就在趙王后獻出華服,太后喜不自禁的穿在身上,站在高處接受六方而來的讚美時,晉國使臣卻走上前,悠悠然道:“華服雖美,百鳥銜仙桃祝壽的意境也真,但是有一隻仙鳥的眼珠卻忘記了綉上去,真是不知喚它仙鳥還是家雀兒。”
晉國使臣言語嘲諷,宴會之上失笑聲連連。
百鳥仙桃祝賀,這本是一件萬眾矚目應景之事,被晉國使臣這翻一嘲諷,騰時這場壽宴變了味道。
宴會散去時,繆千里回到驛站就聽聞着手綉這件華服的綉娘,全部鋃鐺入獄。
很不幸的是,當時在趙國為人質的麗姬也曾左手參與華服的綉活。
麗姬是先王的才人,因為不受寵愛,生下公子軒之後就同公子軒一起被送入趙國為人質。麗姬作為大鄴國人,趙國就算是想要拿華服一事大作文章,亦不敢公然的對她如何,然而最糟糕的是,入獄的綉娘竟是異口同聲的招出,是麗姬嫉妒趙王后故意搗斷綉線,讓趙國被其餘六國嘲諷。
趙王怒不可及,揚言要處置麗姬。
章襄王初登基,若是放任趙國隨意的處置先王舊人,怕是會惹得其餘各國的非議。
解救麗姬的任務,當然就落在了遠在趙國國都陵水城的繆千里身上。
趙王宮交涉無果,繆千里就着隨行而來的門客去徹查,最後很快的查出在麗姬送綉華服的當晚,有一個綉娘曾經與麗姬待在一起。
查到這裏,就沒有再查下去,不管那個綉娘做沒有做,被揪出來她都是要以命來結束這場亂,拯救麗姬。
一個不知名的綉娘死了就死了,並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然而,那個綉娘的丈夫卻在府衙前擊鼓鳴冤。
為了這事,繆千里送了官衙好多的珍寶才將此事蓋過。
不曾想,那丫頭竟然是那個綉娘的遺孤。
“信候。”張棣出聲打斷了繆千里遊離的神智,“宮門到了。”
繆千里這才收回神智,整理了儀容,姿態優雅的下了馬車,步入長安宮大門。
公子軒尚未舉行登基大典,剛從趙國歸來,還有許多的政事不能上手,是以朝堂大事全部都落在了繆千里的身上。
他身為文信候,輔佐新王親政,搬去章台宮所說的奏章都是他私下裏已經審批過的,每天入章台宮聽政,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半個時辰之後,章台宮朝會散去。
剛走出章台宮門前,就有一宮人躬身迎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信候,太後娘娘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