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馬道婆來了
趙姨娘回到自己院裏，一個人坐在炕上悶悶不樂，香菱走進去問安，趙姨娘見了香菱急忙擦擦眼淚，說道：“姑娘可是起了個大早呀。”
香菱見趙姨娘眼圈微紅，說道：“姨奶奶這是怎麼了？”
趙姨娘擤了擤鼻子，說道：“太太今早尋我問話，說我偷了四姑娘的一匹緞子。”
“這又是怎麼回事？”
趙姨娘冷笑一聲，說道：“憑他是什麼理由，不過是因為昨晚老爺在我房裏歇着，她看着難受。我也早就習慣了，老爺平日裏忙，一月里也就來我屋裏幾次，太太房裏老爺不大去，周姨娘那裏老爺也覺得沒什麼趣兒，故而也不大去，偏偏老爺就來我房裏。”
香菱認真地聽着趙姨娘慢慢道出這賈府中姨娘的辛酸。
趙姨娘見香菱是誠心在聽她說話，又覺得香菱是自己人，便接着又對香菱說道：“太太比我年長二十歲，按理說應該是長輩了，打老爺看上我的那天起，太太對我就格外嚴厲，後來我生了三丫頭和環哥兒，太太又給老爺張羅了周姨娘。
誰人不知道太太的心思，不就是怕老爺成日裏只來我房裏，怕我獨寵，是打算用比我年輕的周姨娘來分寵。誰料老爺是個長情的，再多的周姨娘也是白忙乎！”
趙姨娘說到這裏挑了挑眉毛，一副得意的樣子。
話說這周姨娘雖說已經生了探春和賈環，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本人年紀也有三十齣頭，但此人生得白麵粉妝，腰肢纖細，又有幾分少婦的風騷，比起五十歲余的王夫人不知道甩出多少條街。
賈政今年也有五十好幾了，與王夫人的年歲相當，而這趙姨娘卻只有三十來歲，香菱聽了趙姨娘的哭訴后，突然變得有些八卦，湊到趙姨娘跟前問道：“姨奶奶，你跟政老爺是何時相愛的呀？”
趙姨娘聽香菱這麼一問，臉頰瞬時緋紅，低聲說道：“我娘老子便是這府里的奴才，我打小也跟在我娘身後，我娘原是薈芳園的一個嬤嬤，老爺和太太大婚的時候我娘還到外間服侍過。”
趙姨娘一臉自豪，接著說道：“太太與老爺大婚的時候，我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小娃娃，等我長大點，臉也長開了，老太太便讓我到老爺房裏伺候茶水，那個時候老爺喜歡舞文弄墨，也愛寫詩作賦，老爺也教我寫字，打那時起，我便識得了幾個字。”
香菱聽得津津有味，出於好奇，又問趙姨娘：“太太識字嗎？”
趙姨娘搖搖頭，說道：“王家的女人的功夫都不用在這些上頭，這便是老爺不喜太太之處了。”
趙姨娘正與香菱聊在興頭上，這時小吉祥從外間進來說道：“姨奶奶，馬道婆來了！”
趙姨娘趕緊站起來，說道：“請進來。”
這馬道婆一身灰褐色褂子，頭上纏着一條寬寬的黑色額帶，弓腰駝背，臉上顴骨很高，兩頰凹陷，嘴角邊一顆大痣。
馬道婆見了趙姨娘，與趙姨娘作揖問好，左一個姨奶奶好右一個姨奶奶安，像是一條哈巴狗。
趙姨娘讓馬道婆坐下，小鵲給馬道婆端上茶來。
馬道婆打量了一下四周，瞧見了坐在旁邊的香菱，笑道：“這位姑娘生得好模樣，只是…”
馬道婆遲疑了一下，接着她站起身來仔細端詳着香菱，然後說道：“這姑娘不像是這府里的人。”
趙姨娘哈哈大笑，道：“自然不是，是薛家的，也是個姨娘，我見她與我都是一樣的命運，她那邊太太又不喜她，我便要了過來和我做個伴兒。”
“這怕是不符合規矩吧，賈府中也從沒有這等先例。”馬道婆說道。
趙姨娘笑道：“你有所不知，這丫頭素來命苦，從小被拐子拐賣了不知多少次，後來被薛家買來，沒有根基也沒有靠山。她太太厭她，可我偏喜歡這丫頭，眾人不知這丫頭的好我知道。”
趙姨娘說完拉拉香菱的手，得意的望着香菱。
馬道婆見趙姨娘炕上放着一雙還沒有做完的鞋子，急忙拿在手裏，左瞧右看，一個勁誇讚說趙姨娘手巧。
香菱看這馬道婆果然和書上寫的一樣，貪得無厭，她打量着趙姨娘這房裏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除了這雙鞋還看得上眼以外。
馬道婆拿着鞋在自己腳前比了比，然後又放到炕上，香菱見了，笑着說道：“婆婆要是覺得好看，拿去穿便是。”
那馬道婆也不顧忌趙姨娘臉色，樂呵呵地回答道：“那正好，那正好。”說完便將那雙還沒有縫完的鞋子塞進了自己的包袱中。
放好鞋，馬道婆接着對趙姨娘說道：“我剛從太太房裏出來，聽底下的丫頭們說姨奶奶今兒早起又在太太那裏受了氣，我也是替姨奶奶打抱不平。”
馬道婆一面說著一邊從衣兜里拿出一個符，對趙姨娘說道：“正巧我剛從廟裏化了符，興許能幫幫姨奶奶。”
香菱斜眼瞄了一眼，那黃色的符上面寫着一行字：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
馬道婆將嘴巴湊到趙姨娘耳邊，輕聲說道：“三日後，東南方向燒，燒時念出心中所願即可。”
趙姨娘接過那符，問道：“可管用？”
馬道婆詭異的一笑，說道：“這上面有神仙們的法術，不怕不靈，只是一件事，需要一些香火酬謝各路神仙方好。”
趙姨娘也明白馬道婆的意思，沒說什麼，只是叫小吉祥從箱子裏取來一個小錦緞盒子，打開盒子，裏面有不少金銀首飾。
趙姨娘說道：“這些首飾也是平日裏老爺賞的，你挑一件去吧，煩勞換了香油紙錢等拿去酬謝各路神仙。”
那馬道婆正要挑選首飾，香菱急忙上前說道：“我小時候也曾在廟裏帶過，廟裏的老尼姑跟我說，凡是酬謝神仙諸事，不在乎香油紙錢多少，心誠則好。”
馬道婆急忙點頭。
香菱接著說：“那老尼姑說了，只一件事非常重要，那便是酬謝菩薩神仙必須親力親為，外人代勞不得，否則就是對神仙的大不敬了，那些代替別人酬謝的人則是要被五雷轟頂，死而不得超生。”
馬道婆這一聽，臉色大變，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香菱令臻兒收起那錦緞盒子，接着對馬道婆說：“想必婆婆也是大善人，我們姨奶奶素來也是心善，兩個心善的人自是看不得別人受半點傷害。”
那馬道婆慌忙說道：“從前也是事事由我代勞，也沒見得又什麼不妥。”
香菱笑道：“婆婆那樣聰慧的人，今日怎麼就糊塗起來了，這種報應哪裏是一時半會看得見的。”
那馬道婆本就是一個市井小民，也不曾有什麼見識，聽香菱這麼一說，自然是嚇得不行，急急忙忙連同包好的鞋子也退了回來。
正聊着，小吉祥進屋，說道：“姨奶奶，三姑娘來了。”
那馬道婆還沒反應過來，探春便風風火火進了屋，那紅撲撲的臉上還掛着眼淚。
探春進屋，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也不理會馬道婆，大聲吼道：“姨娘又是怎麼了，我勸姨娘還是自重些好，那些偷雞摸狗的事還是不要做了，免得平白無故惹人笑話，我們也算是大家庭的，姨娘這又算怎麼回事，虧你還是長輩，竟不如一個晚輩教子有方，你看看人家大嫂子，蘭哥兒，你再看看你和環兄弟。姨娘平日裏只照看好環兄弟念書便是，免得被人矇騙了還千恩萬謝！”
賈探春這話聽上去有些沒頭沒腦，但又像是在敲打趙姨娘，又像是在敲打賈環，更像是再警告馬道婆。
馬道婆見探春這般氣勢，想着也不是一個好惹的，急忙起身同趙姨娘說道：“姨奶奶也忙，姑娘哥兒的事情也多。姨奶奶若是沒什麼別的吩咐，老婆子就暫且先回去了，下回再來請姨奶奶安。”
馬道婆說完急忙起身要走，探春拉住馬道婆，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婆婆今日慢些，太太方才說了，婆婆今日拿了香油錢去，煩勞婆婆記得時常在菩薩面前多多念叨，保佑姨娘走正道，少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才是。”
馬道婆急忙說：“應該的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