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生如秋葉(晝一)
可有人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花的一生有多長?一年,一季,一月,哪怕一息都是一輩子。秋楓想,他的一生也只有這二十年了。
他出生之前,家中已經有了一位哥哥。他出生之後,被迫穿上女孩子的衣服,帶上女孩子的假髮,因為他的父親喜歡女孩兒。他曾經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女孩兒。他穿上裙子走出家門,受到外人的鄙夷目光和噁心指責,回到家之後受到父親的毆打。他不明白,難道這不是父親所期望的嗎?他被打的時候,母親在一旁冷眼看着。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他應該如何正視自己。
他的朋友很少,交流也很少,但他卻知道別人的家庭不是這樣子的。別人的父母會給他們的孩子穿上符合他們性別的衣服,買他們喜歡的玩具。他們會用慈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子。會在看孩子開心時陪他一起開心,在孩子難過時給予安慰。這些事情似乎很正常,至少他的朋友們從來沒有在乎過,可他卻極少得到。
步入中學后他選擇了住校,可是情況並沒有好多少,老師和同學們只會指責他與常人的不同,沒有人在意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就像人們總是嘲笑別人失敗后狼狽的模樣,永遠不會有人在乎他為什麼會落到這般地步。
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活着呢?父親說是要為了給他們養老的。可他不想為他們養老了,他是怨恨他的,明明是他塑造了今天的他,卻又厭惡今天的他。可是生命終究來之不易,隱隱地他想活着,不管活得多麼艱難、多麼悲苦。
空中下了雨,秋楓撐着傘走着,一輛車擦身而過,他看到路邊被泥水打彎了腰的一朵黑曼陀羅,“你看,它還活着。”
有一次,他穿着女裝去鄰區逛街,卻不料遇到了熟人,為了躲避他跑得很急,裙子鉤住了電梯邊的貨架致使他從三樓電梯上摔下,這一摔就摔傷了脊椎骨。
“真是活該,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兒子!”父母都流了淚,說出的話也別無二致。
他熬過了身體最疼痛的治療期,來到心理最疼痛的恢復期,躺在床上他一遍一遍問自己:秋楓,你還能站起來嗎?
痛恨時,用盯着仇人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腿,用拳頭砸它,恨不得把它砸爛,平靜時看着屋后花壇里的黑曼陀羅,一看一天。夜晚,夢中無數次回到摔傷的那天,有時他選擇穿着男裝出門,沒有為了躲避熟人而從電梯上摔下,有時他穿着女裝出門,卻沒有遇到熟人,自己開心地玩了一天。但更多時候,是重複感受後背撞擊地面肌理破碎、骨頭裂開的痛苦,剛摔下去,一眨眼又回到裙子被勾住的那一刻。他像是走入一個彭羅斯樓梯,自以為不斷上升,其實最後還是落在原點。
無數次從輪椅中站起來又跌回去,他還是站起來了。從像廢物一樣躺在床上到在地面上健步如飛,他用了三年。
他走到上次長着泥水沾染的黑曼陀羅的地方,那裏只剩下了一個小土坑,原來這麼努力活着的花都會被拔掉,那人呢?
他做了一個決定,每當受欺辱受不了想自殺的時候就在牆上用刀刻一道痕迹,如果痕迹超過十條,那他就去執行自殺這個決定。三個月後,他去再看那面牆的時候,卻發現,原來牆上的痕迹早已經超過了十條。
他覺得自己對死亡這件事沒有那麼排斥了,甚至有點隱隱的期待。與兒時那種幻想自己死亡之後父母悲痛後悔的場景不同,他這次是真的嚮往那種萬物盡歸於無的平靜。
街邊小店的音響放起了音樂:
我聽見音樂,來自月光和胴體,
輔極端的誘餌捕獲飄渺的唯美。
一生充盈着激烈,又充盈着純然,
總有回憶貫穿於世間。
我相信自己,
死時如同靜美的秋日落葉,
不盛不亂,姿態如煙。
即便枯萎也保留豐肌清骨的傲然,
玄之又玄。
······
一直在追的小說即將在下周開書友面見交流大會。起碼了解最後一點牽挂,他想。
回到家,他對父親說:“我想死,在書友見面會之後。”
“你現在去死吧!”父親平靜地回答他,彷彿說“你現在去吃飯”一樣容易。
“我想參加書友見面會。”
“你都要死了還參加什麼書友見面會?”父親的表情有些猙獰,秋楓希望是心疼他導致的。
他沒再回答,他決定了要參加見面會的,他沒有告訴父母開見面會的時間和地點。也許這次出去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書友見面會當天,秋楓收拾齊東西出門坐上了車,他的父母早上起床后發現家裏少了一個人,不過他們並未在意,即便他們的兒子從未像今天一樣不告而別,他們也不在意。
在書友見面會上,他與普通的粉絲一樣要了作者的簽名,然後拿了飲料在一個座位上坐着。他笑着和那些書友們打招呼、與他們談論書中的情節,偶爾開幾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一切事情都這麼平淡,直到他遇見了那個人,平淡的湖面被潑進彩色的墨汁,泛起彩色的漣漪。
“你好,我叫秋楓。”
“夏荷。”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
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
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
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敗,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累贅,
樂此不疲。
夏花璀璨,天生就是她的形容詞。你遇到那個人的時候才會知道,有一個人,她什麼都不用做,只是輕輕一笑便能擊中你的心靈,連着靈魂也為此顫動。
他們加了好友,日日互道早晚安,有時分享生活中的趣事,偶爾互懟,就看誰反應的快。秋楓的睡眠一直不好,他很少再夢見自己摔下電梯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時更加血腥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