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寶手錶(晝)
《名賢集》有言:一馬不鞴雙鞍。物本無情,若長年熏陶於人事,寄託於人情,或可通人性。今天我要收的便是一塊有靈性的手錶。
第六位客人的名帖已經送到,他要為我講述故事的地點卻不是我的鳳儀閣而是他的家。原因無他,這位客人已經垂垂老矣,經不起舟車勞頓,但他的確受到了鳳儀閣的感召,這回我必得親自走一遭了。
我走到鳳儀閣的門前,金門大開着,離白玉坎只有三步之遙的時候,金門無聲關閉,玉坎怒漲一丈,紅光顯現,中有刀劍嗡鳴,徹底封住了大門。鏤雕花窗自一層起層層關閉,直至整個閣中再無一絲光亮。
“期限未到,閣主請回!”
“期限?”我抬頭忘了忘毫無色彩的閣頂,“這鳳儀閣的歲月真的有盡頭嗎?”
“帝的命令,自然是真的。”
“你多久沒見過她了?”
“我······我不記得了。”
“她就守在外院的凝香齋等你。”
“我知道······”沒見過世面的小獅子兩句話便又動了情。
“這次的客人可以助我突破第三層閣,你只是還了我一個人情。”
片刻,紅光減弱,玉坎下降,金門開縫。
“閣主動作快些,我的道行只夠做這麼多了。”
我勾唇,“多謝。”
······
我順利見到了我的第五位客人,以下是他為我講述的故事。
在北方一個清貧的小村莊裏,露月的風吹得楊樹不停打顫。一位父親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深處的胳臂似是要將他交出去,可孩子到了對面的人手裏,他卻又遲遲不肯放手。
“來之前咱們可是說好的,天晚了,鬆手吧,別涼着孩子。”那人催促道。
父親慢慢鬆了手,從懷裏掏出一塊金錶,“這是你祖父當年在山西靈丘繳獲的,無論如何,時刻銘記着你的家族······”。父親將金錶塞進兒子的襁褓,最後看了一眼兒子香甜的的睡顏,“等這段日子過去了,爸爸親自來接你。”兒子的鼻子吭了一聲,似是要從夢境中醒來。
“走吧,快走吧。”這次換做是父親催促對面的人了,他怕兒子睜眼看到自己軟弱無力的樣子。
“保重!“”那人抱着孩子快步離去,獨留下兩手空空的父親淚流滿面。
小林的第一塊手錶是從他記事起便存在的一塊金錶,沒有人告訴他一個清貧的家庭怎麼會有這樣貴重的東西,也沒有告訴他為什麼這樣貴重的東西會屬於一個孩子。
後來,在他升初中的時候,金錶不見了,他的父親告訴他,金錶被拿去換你的學費了,不然我們供不起你了。小林信了,可他並沒有看到自己的學費,只是家中的弟弟多了許多吃喝用品。他收了地里的麥子拿到集上販賣掙錢,再加上奶奶和鄉親們的幫助,他湊齊了自己的學費。
在小林讀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二塊手錶,是父親出遠差給小林帶回來的一塊煙台北極星的機械錶,光滑明亮的圓錶盤,等距跳動的細錶針,最討小林喜愛的是錶針上那一點如血的紅寶石,伴着錶針的跳動一圈圈一次次指向中午十二點的北極星。正是這塊表,它伴着小林從初中到高中,從中考到高考,一直到小林大學畢業戀愛結婚生了自己的孩子。數十年如一日,它一直戴在小林的手腕上,小林愛極了它,就連睡覺也不捨得摘下來,經過多年相依,息息相通,紅寶石手錶成了一塊完全屬於小林的表。
完全屬於,這話一點也不過分。在小林上大學的時候,手錶還並不那麼普及,小林宿舍里的老五要坐火車回家,怕誤了時間,就向小林借了它。兩天後,老五回來了,氣沖沖把表還給小林,“你這什麼表啊?一點兒也不準,若不是我一抬頭看見候車室的大表,我就誤了火車回不來了!”
小林的心一涼,以為表壞了,嘴裏嘟囔着“不可能,一直挺準的,你不是忘了上弦了吧?”小林接過表來,準備上弦。
“不用上,滿着呢!”老五沒一點好聲氣地說道。
小林打心眼裏不相信自己心愛的手錶就這麼壞了。於是他對好時間重新戴在了手腕上。
第二天,在老五鬧鐘叮鈴叮鈴的聲音中,小林緩緩睜開眼睛,習慣性的抬起左手看腕上的表,六點十五分,一分不差。小林一下爬起來,搖醒對頭還在被窩裏多賴一分鐘是一分鐘的老五。“老五、老五,我的表沒壞,還挺准呢!”
第三天,老五睜開惺忪的睡眼,不相信的抓過小林的手腕仔細看了看,呢喃着“不可能,在我這兒,它就沒正常走過字兒。”
春天,老五和同鄉去春遊,又一次借了小林的表。玩夠了回來后,他把表還給小林,“這次它壓根兒就沒走,連它也欺負我!”老五極其誇張的做着要哭的表情。
看着舍友樣子小林心裏美滋滋的,因為紅寶石手錶是真正屬於他的。
在小林的兒子兩歲那年,小林像往常一樣給紅寶石手錶上弦,上着上着忽然嘎嘣一聲,手錶再也不走字了,小林拿着它幾乎跑遍了小城所有的修表點,可是店家都說現在已經沒有這款表的配件了。他只能看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夥計靜靜地躺在書桌的抽屜里。
等距跳動的錶針上一點如血的紅寶石一次次指向十二點的北極星,年少的浪漫一次次在夢中浮現了,紀念着那獨屬於小林的真情。
故事到此結束。
“來,給你介紹一下我的老夥計——故事裏的紅寶石手錶。”老人驕傲地遞給我一塊手錶,這是一塊煙台北極星的機械錶,光滑明亮的圓錶盤,靜止不動的細錶針,還有最討人喜愛的錶針上的一點寶石,寶石的顏色如······
“我一直在等他,我也去找過他,我就想問問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怎麼任由我在別人家裏受苦?”
“他是想保護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個年代啊,有什麼辦法呢?”他的眼睛裏閃了淚花。“明明我大學的時候他還來看過我,明明已經過去了,他還是不肯承認。那時候,他哭得滿臉通紅,我還想,怎麼這個人醉成這個樣子還在校長辦公室里待着。什麼校長找我談話?明明就是他想見我!可恨當年我也不敢認······”
老人的情緒激動起來,搶過了我手中的寶石手錶,對着它說道:“你明明給我送過衣服,我相信你從來沒有把我忘了,怎麼這幾年就不理我了呢?我考上了大學,你不知道,我們那時候啊,一個班裏四十多人最多也就能考十幾個,嘿,我就考上了。”他的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神色,卻很快沉積下去。“我做得再好又怎麼樣?他不認我。他不止我一個孩子,大概我是最平庸的吧。這樣的我憑什麼要求他記着我呢?”
我靜靜地看着他,不言不語。
“可是我一直等着他呀,我每天都想着他來接我,我穿上最好的衣服,給他介紹我的愛人和孩子,我們一家人坐在一起,我拉着我兒子的手,他拉着我的手,我叫他‘爸爸’!”
“你負了我,說什麼來接我······終究是沒來······”一句幾不可聞的話之後,老人閉上了眼睛,北極星手錶錶針上的藍寶石藍光一閃,藍得教人憂傷。
老翁啊,我沒告訴他,那個時期的開始距今不過五十年,而他已經八十九歲,他才是有負於人的那個。真正的紅寶石手表現今在何地?那個被送走的孩子是否如同這位陷入魔怔的老者一般——睹物思親、對星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