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再見大娘
這是蒞臨鳳儀閣的第二位客人為我講述的他小時候聽到的故事。
在客人的家鄉,那個時候的青寧,沒有計劃生育、沒有防護措施,一家都會生好幾個孩子。有的家庭男孩多,有的家庭女孩多,這就會出現有人我羨慕你家的兒子,而你羨慕我家的女兒的情況。人們為此想出了一個兩全的辦法——換子,我用我家的女兒換你家一個兒子。更有親近的兩戶人家,一戶願意送給另一戶一個兒子或女兒。
這位客人的曾祖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分為兩房。大房有四個兒子,二房只有兩個女兒,兩房商量之後,客人的父親被大房的親生父母送給了二房的養父母,原本他該叫嬸嬸的人變成了他的媽媽,不過那個年代的孩子對此很少有什麼怨言,所以也開開心心地去了。從此,他管他的嬸嬸叫起了媽媽,而對自己的親媽媽叫起了大媽。
那個地方的大多數女主人掌管着一家的吃穿住行,尤其是在那個糧食匱乏的年代,女主人要挑起一家人吃飯的重擔。父親現任的媽媽也就是客人的奶奶,她是個能幹的女人,她變着法的用最少的糧食做出最美味的餐飯,而且不能引人注意,因為那也是個特殊的年代。
不知道諸位有沒有注意過路邊的狗尾巴,它與學名紅蓼的狗尾巴花不同,這個聽起來極具方言特色的名字其實就是它的學名,一字之差,狗尾巴花會開淡紅色或白色的花,整穗皆紅,而狗尾巴草只有小穗上一點小黃花,穗子仍然大都是綠色。狗尾巴草在如今大多用於貶義,而可在糧食匱乏的年代它曾是一種美味。有幾年發大水,田地里的糧食都被淹死,可狗尾草喜水且生命力強悍,淹死的莊稼又提供了充足的營養,它竟長得十分旺盛。聰明的人們就將它的穗子捋下來,用碾子去皮后摻上點野菜葉或者嫩楊樹葉做成餅子,也有將穎果熬成粥的,不管味道如何,總不能餓死。奶奶是一個擅長烹飪狗尾巴草的人,那一年,他們家吃飯雖然不能飽足,卻也不至於過分挨餓。
後來,父親的大爺去世,加之因為多重原因,父親的大媽搬到了爺爺奶奶的院子裏住。一家人一起住沒有什麼不好,但這也出現了一個問題:父親的大媽不能接受自己的親生兒子天天叫自己“大媽”。以前在兩個院子裏不覺得有什麼,可如今在一個院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地,親生兒子一聲聲地“大媽,大媽”教她心酸。經過兩家的商量,父親對兩位母親再次改變了稱呼,管親生母親叫“大娘”,管養母親叫“二娘”。客人也隨之叫成“大奶奶”、“二奶奶”。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幾十年,大奶奶去世了,小輩們集體出錢為老人辦了一個體面的喪事。一個月的時間,這個家庭中的人們都籠罩在一股悲傷之中,父親的悲傷程度不知該怎樣形容,他對大奶奶的感情大概是親媽之下,大媽之上。雖然那時候的人們有着很強的血緣意識,但二奶奶的聰慧能幹使得她在父親心中的形象完全高於大奶奶,可以說,在父親心中媽媽的形象就是二奶奶,大奶奶只是有了一個“媽”的稱呼而已。
這天,父親在院子裏堆柴,二奶奶在通往裏屋的台階上里坐着曬太陽,曬了一會突然站起身鍋着腰,窩着嘴地圍着院子走了起來,嘴裏還喃喃地說著什麼。
這裏有必要說一下,二奶奶一直是一個很注意身體的人,年過八十,腿不曲,腰不彎,雖然牙齒已經有部分脫落,但無論說話還是吃飯都要求自己與從前牙齒齊全時一樣,盡量不窩嘴。而且因為在小時候喜歡跑着玩,經常自己偷偷地摘裹腳布,所以走起路來與天足幾乎沒有差別。而大奶奶的情況則相反,中年喪夫的厄運讓她在一夜之間沒有了支撐似的,心靈上的打擊加之自己不注意鍛煉,她的腰早早地彎了,很快,腿也伸不直了,嘴巴在牙齒脫落之後習慣性地窩了起來,沒事的時候喜歡吧唧嘴。裹腳教育在她的意識中根深蒂固,從沒自己拆過裹腳布,腳骨完全變形,走起路來只能用腳后承擔大部分體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當時,父親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不怕了,他看着自己二娘的動作,眼前浮現出了大娘的臉龐。他走到這位老母親面前,噗通一聲跪下了。“大娘啊,是您回來了嗎?”
“嗯······哼,嗯咦嗯咦······”二奶奶,不,或許該稱呼為大奶奶,她窩着嘴,口一張一合卻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大娘,您放心吧,這邊都挺好的。”
“嗯嗯。”
“大娘啊,俺們逢年過節的都會給您燒紙的,穿的、用的不會少了您的。俺們也會好好教育小的,給咱家爭光。”父親說到這裏,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一紅,流下了眼淚。
“嗯哼······”
“大娘,俺二娘年紀挺大的了,身體也不是多麼硬啊,您快下來吧,別折騰她了。有什麼話,您托個夢說也行啊。”
父親等了一會,見她還是鍋着腰、窩着嘴的樣子。“娘!您從小把俺送出去,俺從來沒怨過你,俺知道,家裏兒子多,您也是為了俺好。您雖然沒養俺幾年,在俺心裏,您永遠是受了十個月的罪,又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把俺生下來的娘!”
這位母親眼裏含着淚,吧唧着嘴說了幾個字,這次父親聽清了,她說的是:我的兒。
父親低頭摸了一把眼淚,再抬頭時,眼前的人已經恢復了腰板挺直、面容端正的樣子。
自古以來,生恩大還是養恩大一直是一個爭論不休的話題,閣主認為:除極個別的人之外,母親疼愛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如本故事中的大奶奶對父親,無論她有沒有養他,又養了多少,母親愛子之心,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