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青崖白鹿記》的正文,寫於2000年,是我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彼時網絡文學尚在萌芽中,不開連載,沒有付費,文學少女興興頭頭寫了文,一股腦貼在“榕樹下”,跟不多的幾個同好交流,僅此而已。到了2005年左右,此文被選入《今古傳奇武俠版》刊登,有了更多的讀者。為了適應《武俠版》的刊登篇幅,拆成了《青崖記》和《白鹿記》上下兩篇,刪減了許多內容。2007年,此書交由貝榕公司出版單行本,在今古版本的基礎上又修了修,依然還是刪減版。
如此,就十年過去了。
這十年間《今古傳奇武俠版》所構建的“大陸新武俠之盛世江湖”已成過眼雲煙,一代新武俠作者們隱退的隱退、轉型的轉型,當年在中學門口報刊亭前排着隊等新刊的一代讀者們也都長大成人。江湖夢還有人做,只是做得不太一樣。這些年時常有人跟我提當年舊作,講《青崖白鹿記》怎樣怎樣,記得書中用了哪些詩句等等,就好像畢業十年開同學會,相嘆最好的時光是回不去的時光。
今年年初悅讀紀的編輯小萌提出重做這本書,連同后寫的五篇番外訂在一起,做一個典藏版,才給了此書以完整版面世的機會。我找出了最初的版本和五篇番外,決定修出一個全景青崖白鹿江湖來。多年之後修改舊文,書中故人歷歷在目,作者卻全是看客心態了。當年我剛剛進入醫學院,對醫生這個職業充滿期待卻又不甚了解,第一本小說,主角就設定成醫生。《青崖白鹿記》裏的醫生沈瑄,是一個知識分子的理想模板。他溫和、正直、與人為善、不群不黨,專業之外對名利毫無企圖心,與其說他是少女心中的暖男,不如說是作者對自身人格的要求。而蔣靈騫是一面鏡子,她是天才和自由的化身,青綠山水中如白鹿一樣自在的女孩子,闖蕩江湖所向無敵,卻因為太過自我而漸漸陷入絕境。我寫了這樣兩個孩子,是因為內心暗暗喜歡這樣的性情。從吳越到湘中,我讓他們相攜着走過江南最美的湖光山色,我用最喜歡的唐詩去描摹他們的劍法和輕功,也不必建功立業登上巔峰,能談個戀愛就好。然而江湖太難,幾代人的恩怨,各種勢力的爭奪,每個人一出生就困在關係網絡中,就算只走走鬆弛的人生路,也走不出一個小團圓。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終歸只是一場夢而已。沈瑄有名門身份,有一技之長,再走下去大約就是《葯》中的模樣。蔣靈騫會怎樣,這麼任性卻又無依無靠的孩子,人到中年會是什麼面目?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想不出來,也不敢想。特別惆悵的一本書,書里來來往往那麼多人,講的都是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散皆前定,有恩的未必死裏逃生,無情的終歸分明報應。沈瑄和蔣靈騫淡泊名利,一生只求自我圓滿,然而畢竟未能如願。或者沈瑄和蔣靈騫也還算是圓滿的。年輕時我們對圓滿要求太高,總指望“歲歲長相見”,其實,你愛的人恰好也愛你,僅這一點就是可遇不可求。錢丹追不到宋飛天,季如藍忍下暗戀,吳霜的執着等待終歸一場空,樓荻飛終於找到了小師叔卻失望透頂,這大概才是當不了主角的普通人會經歷的人生。
這一次修訂改動較多,首先重新描畫了兩個主角的感情線,大約能比之前的寫法更真實一些。其次,一些支線人物也做了梳理與合併,使故事結構成為一個閉環。再就是強化了時代背景。這個故事發生在五代十國時期,有一堆割據的小國。當年寫文不在意,用的還是民國以來武俠小說的那一套稱謂體系,這回都改成中古的稱謂,風俗場景也重新寫過,都按唐宋的來,希望在嚴謹的同時,也增加小說語言的陌生感,如隔岸觀花,拉開那個世界與我們的距離。至於是不是能達到這個效果,就要問讀者了。其實很多部分都想重寫,但是也難,畢竟時隔多年,作為作者的我,連行文習慣都改變了。細心的讀者也許能看出來,從2000年的《青崖白鹿記》到2005年的《天雨花》,風格都不太一樣,和和2011年之後的《蓬萊宮中日月長》相比,更是大不相同。
最後,感謝本書的編輯,也感謝歷年來負責過此書刊登和出版的諸位編輯。感謝ENO的插畫和題名,從雜誌到兩次出版,都有她的畫作增光添彩。如果說江湖上真有什麼常聚不散的緣分,這該算是一種吧。當然,最感謝的是不離不棄的讀者們。我一直覺得這是一本沉沒之書。它是網文萌芽時代的作品,流傳不廣,只是靠着紙媒讀者們的記憶,才挽留住它的生命力。我盡我所能將這一版改得完美,不留遺憾,只當作一期一會。並不知還有下次相見否,亦不知相見是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