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遇趙熙,物是人非
他們在H市比預計的多逗留了好幾天。
言夏不知道傅墨森到底在處理什麼緊急差事,會不會比她收貨款還要難,他不說,她也不問。
她只知道傅墨森每天都盡量縮短工作時間回來陪她,手機響了好幾次他都只當沒聽見。她說她在哪裏,他每次都讓她站在原地別動,不一會兒他的車子就會出現,彷彿新聞里世界性的交通堵塞問題在他這裏是不存在的。
他雖然什麼都不講,但言夏能感覺到他是察覺出了她的悲傷,所以用無聲的陪伴來讓她緩解難過。
好幾次,言夏都想說他其實不必這樣,可她竟留戀他這樣的關懷和寵愛。
而這無關真假,溫暖便好。
這天下午,言夏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背着包逛H市的街道,走着走着,她在一間工藝品店門口駐足。
這是一間很小的店面,門口是那種復古的風格,老闆靠窗而坐,是個面目清秀的女孩子。她穿着田園風的長裙,長發披肩,手裏拿書,她轉身對上言夏的視線時,微微一笑。
言夏推門進去,裏面牆上掛着特別有格調的油畫,陳列的都是一個個很好看的陶罐。
老闆放下書走過來,告訴言夏:“這些都是我去世界各國淘來的,每一個都是當地的藝術家親手設計做出來的,有獨一無二的故事,獨一無二的名字。”
言夏點頭,目光落在一個署名叫“落日的盡頭”的陶罐。
陶罐表面用橘紅塗彩,彷彿那恢宏的落日。藝術家塗抹的技藝十分高超,輕輕淺淺,勾勒出的美景能讓人一看就移不開目光。
察覺言夏的目光,老闆微微一笑:“姑娘,您的眼光真好。這個陶罐,是我從一對戀人手裏轉過來的。他們很相愛,從十二歲的時候就認識了,一直在一起,兩個人為彼此拒絕了很多優秀的異性,一直相守着在海岸邊的房子裏生活。這個陶罐是男孩送給女孩的訂婚禮物,紀念他們看過的每一個美好的落日。”
美好的落日……言夏苦澀地笑了,她和趙熙也看過這一輩子最好看的落日。
高中畢業旅行那天,班上所有人做遊戲,她拉趙熙過來當外援,一起去森林裏找“寶藏”。
結果迷路了,兩個人困在半山腰,看到了只屬於他們彼此的山間落日。
當時看着趙熙俊朗的臉被落日的餘暉照耀得紅彤彤時,她就知道這輩子再也忘不掉了。
終於到了準備回W市的時間,言夏拿着手機訂好票,離發車還有五個小時的時間,這幾天在傅墨森的帶領下,H市值得去的地方都去過了,該吃的東西也吃得差不多了,還有什麼好做的?
思來想去,言夏心血來潮,想去看工作中的傅墨森是怎麼樣的。
她心念一動,說看就看。
言夏坐上出租車,直接去了傅氏在H市的分公司。
不去不知道,她一去才知道傅聞的財大氣粗,連一個小小的分公司都氣派巍峨,一棟十九層高的辦公樓前,一塊巨大的草坪幾乎可以開一個小型的高爾夫球場了。
言夏推門進入大廳,徑直進入電梯,按下十九層。
電梯門剛要合上,一道清脆的聲音由遠及近:“請等一下。”
言夏按了開門鍵—
讓言夏都眼前一亮的漂亮女生走了進來,皮膚白皙到可以看到血管,及肩中分黑色長髮帶着清香,近乎裸妝的五官立體溫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彷彿在唱着一首動人的情歌,穿着一身米色長裙,踩着碎鑽亮色高跟涼鞋。如果她出現在W大,或許言夏的校花之名來得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而這位漂亮女生好像很眼熟的樣子……
“謝謝。”她對言夏點頭致意,並看了一眼按鍵區。
言夏眯眼,看來她也是去十九層。
難道……她也是去找傅墨森?
十九層到了,前台妹子立刻站了起來,看着兩位大美女一前一後地出現,趕緊點頭鞠躬:“你好,你好。”
美女走在前面:“你好,我有預約,我姓齊。”
言夏默默地站在後面沒有上前,看到前台妹子低頭看了一眼,略為難地說道:“齊小姐,莫經理現在暫時沒有時間,您得稍微等一下。”
“不是說好這個時間的嗎?”姓齊的這位美女指了指手錶,細眉輕挑。
“因為……因為今天我們總公司派來的大少爺在查賬,所以……莫經理得陪一下。齊小姐,一會兒就好,您先坐在休息室里等一下好嗎?”妹子賠着笑解釋。
“大少爺?”美女怔了怔。
“是啊,董事長的大少爺。”妹子點點頭,頓了一下,“怎麼……齊小姐您認識?”
“沒什麼,那我在休息室里等一下吧。”美女笑笑,走向休息室。
“好的好的。”妹子隨後又看向言夏,“請問您找誰呢?”
“哦,我是……”言夏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自己找誰,裏面就傳來傅墨森的聲音:“這筆賬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半個月的時間裏,虧空的三百萬沒有名目?錢去哪裏了?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是經理,財務的每一筆支出你都是要簽字的!”
他的聲音很響亮,也很嚴厲,彷彿透過聲音能看到他憤怒而嚴肅的表情。言夏從沒看見過他這個樣子,光是想想都有點被嚇到了。
看來他要處理的事情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複雜。
“我……我也是找莫經理的,我也到休息室等一下吧。”言夏擺擺手,明白這個時候進去不是一個好時機,便轉身走進休息室,在那個美女對面坐下。
在美女說她姓齊的時候,言夏已經從記憶庫中尋找出來,她就是那個商業新貴,齊氏的美女接班人,齊婉茹。
齊婉茹彷彿陷在自己的世界裏,隨後啞然一笑,輕聲說道:“還是一點都沒變……”
言夏愣住了,發現她不是在和自己說話,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說的好像是剛才發飆的某人……
也許是言夏的目光太過強烈,齊婉茹意識到自己被注視,扭頭望過去。
言夏局促地收回目光,不想聽到她開口說:“你好,你也是來找莫經理的嗎?”
“你好。”言夏點頭,心裏隱隱感到不安。
後來,言夏才明白,女人的直覺真的不是一般的准。
“我剛回國,發現變化真的好快,不過是幾年的工夫,H市就大不一樣了。”大抵是這麼坐着有些尷尬,美女看着窗外,主動挑起了話題。
“我不是H市的人,我只是來這裏玩。”言夏頓了一下,說道,“不過就算是W市,有時候一個星期沒上街,街上的變化也讓人很詫異。”
“你是W市的?”美女略感意外,不等言夏說話,她微笑着指了指自己,“這麼巧,我也是W市的。你好,我叫齊婉茹。你叫什麼?”
“言夏。”
“看你年紀不大,和我差不多,是大學生?”齊婉茹笑着又問。
言夏抿唇,張了張嘴,這時只聽前台妹子恭敬地喚了一聲:“傅先生。”
兩個女人同時扭頭,傅墨森身穿黑色襯衫,挽着袖子,拿着一沓文件站在門口,和她們對視。
言夏剛想打招呼,卻看到傅墨森直直看向的人是齊婉茹,那慍怒未消的目光里新增了幾分反感。
而齊婉茹呢,她欣喜的模樣像天邊乍然明亮的朝陽。她起身想要說什麼,傅墨森收回目光,轉而看向言夏:“你怎麼來了?”
言夏起身,敏感地察覺到傅墨森是故意忽視齊婉茹,她略尷尬地勾唇:“我想來看看你。”
這回輪到齊婉茹的目光強烈地黏在她的身上了。
言夏提包起身:“想不到你這麼忙,那我先走吧。”
傅墨森拉過她的胳膊:“不用,跟我進辦公室吧。”
言夏無法忽視站在身後的沉默的齊婉茹。
“等一下。”齊婉茹喊住他們。
言夏看到傅墨森站住的背影像十二月的冰雪,令人心中生寒。
“好久不見,不打聲招呼就走嗎?”說話間,齊婉茹繞過言夏走到了傅墨森面前,主動伸手,她已恢復了剛才說話時坦然自如的模樣,“這樣,很不禮貌呢。”
傅墨森握着言夏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他的另外一隻手也沒有要回握的意思:“我好像不認識你,哪裏來的好久不見?”
“……”
“……”
他是鐵了心不給齊婉茹好臉色看。
齊婉茹訕笑着聳肩:“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傅墨森看了她一眼,拉着言夏出去。
齊婉茹一個人站在原地,臉上劃過一絲慍怒。
在前台妹子詫異又瞭然的目光里,言夏跟傅墨森往裏走,看到了蹲在地上在撿一地紙的莫經理,他大約三十多歲,梳着油頭,西裝革履的模樣本應是意氣風發的,但此時此刻幾乎是半跪在地上飛快而用力地撿着紙張,模樣很是狼狽。
言夏挑眉,由衷感嘆:“看不出你這麼嚇人。”
傅墨森微微一怔,臉上的冷漠和慍怒忽然消失:“所以你不要做對不起我的事,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言夏“嘁”了一聲,對自己沒打招呼就跑過來的行為表示了自我反省。
“我知道,你想我了。”傅墨森坐在辦公桌的一角,壞笑着說著這句話。他的衣衫顯得有些凌亂,領帶有些歪,不過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帥氣。
言夏盯着他,心跳止不住地加快,不過面孔依然緊繃:“你少臭美了,我只是無聊了,才會跑過來打發時間。”
傅墨森好整以暇地點點頭:“等我五分鐘,我馬上就好。”
“其實你不用這樣,如果你事情還沒弄好就先忙吧,我可以一個人到處走走。”言夏見狀,趕緊擺手。
“什麼事都比不上你的事重要。”傅墨森極力掩蓋眼底的疲憊,但還是逃不過言夏的敏銳。
她很感動,他能這麼重視她。
不過……
言夏斟酌再三:“剛才那個齊婉茹,你們認識?”
傅墨森沒有回頭看她,而是作勢在整理書桌:“不認識。”
言夏緘默垂眸,看來他們真的認識。
男人再聰明,世界上總有一樣事情是比不過女人的,那就是撒謊。
如果他說認識,言夏反而不會太在意。
可是這樣的答案,讓言夏忍不住回想起剛才齊婉茹的神情。
回想起齊婉茹神情的同時,言夏還想到的是之前在學校對面的咖啡館裏,傅墨森坐在她面前冷冷地、斬釘截鐵地說他是不會和她結婚的。
男人會在看到什麼人時假裝沒看見?討厭的人,和愛過的人。
顯然,齊婉茹是後者。
言夏自以為自己看穿了一切,她不動聲色地抱臂:“下午我們就回W市了,你有沒有什麼在這裏的小情人、前女友要見的,趕緊趁這個機會都見了吧。”
“嗯,都見過了,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傅墨森隨口順着她的話說下去,“對了,你想吃點什麼?”
嗯……這個問題和生與死一樣重要,每天在宿舍里到了吃飯時間時,言夏都把這個問題丟給江桃考慮,江桃便對着手機哭喪着臉,哀號不已。
言夏瞄到一旁的水壺,突發奇想,打了個響指后說:“我們煮泡麵吃吧。”
傅墨森扭過頭,無語凝噎。
十分鐘后,午飯時間,員工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傅墨森和言夏兩個人把自己鎖在茶水間。
言夏把兩個咖啡杯拿出來當碗使,將調料包倒上,等待水開時不由得哼起了歌來。
傅墨森雙手交叉於胸前,靠着檯面,望着某人一副在烹煮世界第一美味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你這個樣子讓我覺得方便麵好吃到不行。”
“方便麵本來就好吃到不行。”言夏噘嘴,“它,是甜的。”
“甜的?”傅墨森沒明白她的意思,“誰說的?”
“當然是趙……”趙熙的名字言夏差點脫口而出,她悻悻一笑,“當然是照着書里寫的說的。”
傅墨森的笑容久久僵在臉上。
水煮沸后,言夏把麵餅放到冷水裏沖了一下再放到熱水裏,頗為傲嬌地迎上某人奇怪的神情:“怎麼樣?沒見過吧?”
“也是照着書上寫的來做的?”傅墨森勾唇,故意把“照”這個字念得格外重。
“對……對啊。”言夏微笑,轉身看着沸水翻騰,總覺得他的喜怒不形於色比剛才的慍怒外露更加可怕。
十幾分鐘后,面煮好了。
言夏把盛好麵條的咖啡杯先推到他面前:“試試看吧?”
傅墨森挑眉,打量面前這有點特別的方便麵,拿着吃蛋糕的小叉子圈起幾根麵條往嘴裏送,很意外,麵條的勁道很好。
言夏頗為期待地望着他:“怎麼樣?”
傅墨森不表態,又叉了幾根麵條送到嘴邊,忽然又轉了個方向要喂她:“你自己吃。”
言夏一愣,她煮的麵條可是連吃貨江桃都大讚的,江桃甚至說她把方便麵煮出精華了好嗎?
見她吃了,他才微笑着說:“好吃。”
言夏打他:“你騙我!”
“只要是你煮的東西,再難吃,我都會覺得很好吃。”傅墨森眉眼溫柔。
“為什麼?”
“因為以後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呀。”
他的回答沒有錯,兩個人以後是未婚夫妻的關係,妻子煮的東西,丈夫要無條件覺得好。
言夏卻隱隱期待他有別的回答。
兩個人坐在吧枱邊的高腳凳上,吃着最普通的方便麵。
她將長發隨意地紮起,他把領帶解開,露出性感的喉結。
言夏偷瞄對面的人,感受空氣里靜謐的氣息,想來歲月靜好也不過如此。
其實她要的從來都不多,只要一份恬靜的愛,一份無關於其他的溫暖,一份長久的心安而已。
“她,我的前女友。”傅墨森突然說出這句話。
言夏微怔,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齊婉茹。
“嗯,猜到了。”言夏點頭。
“猜到了?”傅墨森眯眼,“女人太聰明了,不好。”
“那她呢?她可比我還聰明。”言夏不甘示弱地反駁。
這回輪到傅墨森愣怔,苦笑着揚唇:“嗯,所以我和她分手了。”
他開玩笑的模樣,在她看來倒像是掩飾曾經的刻骨銘心。
齊婉茹於他,是傷害者的那一方。
短暫的午餐時間過去后,員工陸陸續續回來,傅墨森需要交代最後幾件事情,言夏識趣地表示她在下面等他。
路過休息室的時候,言夏特意看了一眼裏面,齊婉茹早就沒在屋子裏了。
言夏扭頭問前台妹子齊婉茹是什麼時候走的。
前台妹子趕緊搖頭又擺手,神情畢恭畢敬,顯得格外誇張:“齊小姐早就走了,在您和傅大少爺牽手進去之後。”
前台都是會看眼色的人精,言夏不知道她領會到了幾層意思,擺擺手走向電梯。
站在公司前面的草坪邊,言夏望着車水馬龍和來往的路人,猛地僵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抬頭望一點鐘方向—
一個穿着快遞制服的男生,手抱兩個包裹和一個前面走過來的女人撞了正着。他低頭撿地上的包裹,抬頭時,指着自己裙子正要發飆的女人突然僵住了,轉而變成了滿臉溫和,想來是看到這個快遞員的顏值,她的刁難變成了搭訕。
應該再也不會有這麼帥的快遞員了,他曾是W高中遠近聞名的校草—趙熙。
言夏死死地盯着他,不敢眨眼,好像只要一眨眼,他就會不見。她想要加快腳步,卻又不敢太過着急。太多複雜又矛盾的情緒左右着她,旁觀者能看到她是以一種奇怪而機械的步伐走向前面。
直到她喚出在內心已成為禁忌的這四個字:“趙熙哥哥。”
這聲呼喚彷彿穿越時空,過去的種種交織重疊,在此時此刻變得鮮活,刺痛心臟。
言夏望着他沒有變化的臉,那是她曾想念到發瘋的一張臉,彷彿有什麼要從她的心口洶湧而出。
“喂,你誰啊?!我正在和他談論裙子賠償的事,你……”女人看到有人突然出現,不悅地叫嚷着。
言夏冷冷地打量女人身上的衣服:“動物園買的,價格絕對不超過三百,我現在給你五百,你走不走?”
女人被言夏的超冷氣場震懾到,眨了眨眼,剛想說什麼,言夏就把錢包打開,抽出五張百元大鈔塞到她手裏,乾淨利落地說了一個字:“滾!”
女人眼裏閃過一絲不甘,咬着牙,最終看在錢的分上甩手走人。
世界終於清靜了,可以讓他們好好說話了。
可是真的可以好好說話時,兩個人又是相顧無言。
時間就在他們周圍凝固了。
原來前幾天她看到的人,真的是他。
一股酸楚湧上喉頭,言夏側過臉去:“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見到了。”
“我也這麼以為。”趙熙的聲音清冷,平和得像沒有遇到什麼大不了的人和事。如果說當年的高冷是因為溫潤的性格,現在他的清冷更像是生活磨平了稜角的無關緊要。
“這些年你去哪兒了?”終歸不是幾年前的孩子了,言夏學會把激動壓在心裏,“那個雨夜,我在樓下拚命喊你的名字,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出來見我?”
“過去的事還提它做什麼?”趙熙重新抱起包裹,擋住他的臉,“不好意思,我還要去工作,就不和你講了。”
他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她。
言夏用力地拉住他,不讓他走:“工作是嗎?好,我要寄快遞,現在就寄!”
趙熙望着她,黝黑的眸子像巨大的黑洞,吞噬所有隱匿在內心的話。
這時言夏身後有人喚她:“小夏—”
言夏回頭,是傅墨森。
她心下一緊,重新看向趙熙。
趙熙只是輕輕地把她的手挪開:“言夏,就當沒見過我吧。”
言夏怔怔地望着他,被挪開的手重新抓住了他。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可她很清楚,如果就這麼放開了他,他和她就會像前幾天那樣錯過。
而老天不會總這樣善良地給予機會。
“不,不可能。”
趙熙無奈,目光越過她,看了一眼前方:“如果你真的要找我,就來公司吧。”
言夏猶豫,還是不肯放手。
趙熙目光沉沉:“放心,我不會忽然走掉的。”他頓了一下,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要是忽然走掉,一個月的押金就拿不回來了。”
或許是因為最後一句話的緣故,言夏終於鬆開了他的胳膊。
這時傅墨森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他是誰?”
“哦,送快遞的,我……我找他問路。”
傅墨森只當是沒看到她眼角沒有完全擦拭掉的淚痕,說道:“哦,那我們走吧。”
“好……”
他想牽她的手,她卻把手往自己口袋裏縮了縮,她一緊張一激動,手心就全是汗。
她不想讓傅墨森看出她剛剛經過巨大的情緒起伏,可傅墨森早已目睹了他們相認的場景。
他從樓上下來,老遠便看到言夏抹淚的動作,她死死拽着對方的胳膊,那依戀的神情不用細看,他在他這個位置都能深切地感覺到。那是一段他融入不了的過往。
他終於找到了謎題的答案,原來言夏心裏的男人是這個模樣。
那個男人雖然穿着一身快遞員的衣服,但看得出氣度不凡,那張不輸給他的英俊臉蛋有着歲月的陰鬱,但更多的是寵辱不驚的淡定。
有故事的男人大多是有魅力的。
他知道,言夏一定會去找那個男人。
果然,在去往車站的路上,言夏向他開口,問他能不能再多待一天。
傅墨森把車停到路邊,直視她:“為什麼?”
“我……我想……我還有事情沒做完。”言夏頓了一下,“不然你先回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傅墨森直勾勾地盯着她,彷彿要把她看穿:“言夏,我們馬上就要訂婚了。你的禮裙還沒有試,我的西服也沒有試,我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
“我知道。只要半天,再多給我半天的時間就行。”言夏抿唇,“傅墨森,拜託你。”
“放你走,你還回得來嗎?”傅墨森的黑眸冷下來,彷彿在預言一個悲劇。
言夏陡然一震。
“找到他之後,問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之後,你想怎麼樣?”傅墨森握緊方向盤,低聲說,“是不是就扔下我,什麼都不管了?”
言夏愕然,原來他都知道。
她瞪大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傅墨森的這個問題。老實說她沒想那麼多,她只是想去求一個這些年一直不明白的答案,至於求到了以後……
“我不知道……”沉默半晌,言夏低下頭,如實給出答案。
她可以哄哄他、騙騙他的,可她不想這麼做。
兩個人各自靜默而坐,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離上火車的時間越來越近。
尷尬緊湊的時光好像沒了發展下去的方向,就在這時,傅墨森開口:“去吧,你是自由的。”
這句話狠狠地抓了一把言夏的心,她不敢看他,一咬牙,直接開門下車。
人的一生里總會有那麼幾次奮不顧身和義無反顧,不想去計較後果,不想去設想未來。
當下,她就是想那麼做而已。
當言夏氣喘吁吁地趕到趙熙的快遞公司,問趙熙在不在的時候,正在寫快遞單的女生頭也沒抬,指了指門口:“在那兒。”
言夏回頭,終於看到趙熙。
他就站在門口的樹下,夕陽細碎的光覆蓋在他的影子上。他正在拿掃描儀掃描貨物。
言夏內心的忐忑在望見他的那一瞬間終於放下了。
他真的沒有走掉。
趙熙有些瘦,顯得個子更高了,不過黃色的快遞服一點都不適合他。他現在應該是從國外歸來的高管精英,不是高管精英,至少也應該是高級金領。總之……總之她印象中的趙熙哥哥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言夏靜靜地凝望着趙熙,似乎是要把這些年的錯過都凝望回來。
這些沒有他的時光里,她一直把他設想成活得很好的樣子。
近鄉情怯,近人何嘗不是如此?
現在的她,怎麼都抬不起腿走向他。彷彿趙熙是一抹光影,她一走近,他就不見了。
直到趙熙擦掉額上的汗,轉身時,看到了站了許久的言夏。
言夏這才回神,走到他跟前。
趙熙垂眸:“等我一下。”
言夏點頭。
他走到屋裏跟寫快遞單的女生說了幾句話,隨後轉身示意言夏可以走了。
兩個人也沒走多遠,就在對面的公園。
言夏一轉身,在他面前駐足:“趙媽媽說你去美國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會做這個工作?為什麼……”為什麼不聯繫我?
言夏深吸一口氣。
“我沒有去美國,那是我媽騙你的。當年你家出事後不久,我家也出事了,我爸欠地下賭庄一大筆錢,我媽支撐不住病倒了。我沒有上大學,進了社會,什麼都干過。這些年我忙着賺錢,日子過得飛快,一天一天過去,不知不覺就這麼久了。”
言夏垂眸,短短几句話縈繞在她腦袋裏,使得她的腦子混亂不堪,不過這些年發生的事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概括起來的。她咬唇:“那……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找你做什麼?”趙熙自嘲一笑,“你困難的時候我無法去找你,你好起來的時候我更無法去找你。”
“趙熙哥哥,那個雨夜,我在你樓下待了整整一個晚上,我一遍遍地喊你,你明明在家裏,為什麼不下來見我?”言夏十分着急,只想聽他一句無可奈何!
“就是不想見你。”趙熙側過臉。
言夏難以置信地搖頭,歇斯底里地喊道:“不,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看着我!到底是為什麼?”
“我說的是實話。”趙熙直視言夏,“言夏,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言夏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以為她來,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可原來,她雖然能得到結果,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從那個雨夜開始,我們就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了。”趙熙眼底的冷漠彷彿是廠里流水線的產品,沒有一絲波動,“我有我新的生活,你現在也有新的男友。”
關於他的夢即便是殘缺的,也是美好的,即便讓她痛,讓她恨,她還是放不下。可現在,他親自把這個夢給打破了。
言夏接受不了他的冷漠,連連後退:“不,你不是我的趙熙哥哥,你不是……我的趙熙哥哥對我一直很溫柔,一直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及時出現,一直……”
“夠了,言夏。”趙熙打斷言夏的話,側過身暗暗地吸了一口氣,“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趙熙,你有愛過我嗎?”言夏顫聲問道。
對方沉默,彷彿在黃昏里隱身不見。
“有。”
過了很久很久,趙熙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出這個字。
言夏勾唇,失神地望着他離開。
這一次,她再也沒有力氣伸手去抓住趙熙。
言夏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眼睛瞬間濕潤,最後只能聽到自己號啕大哭的聲音。
她不知道的是,趙熙在她看不見的轉角處躲在樹榦後面,黯然神傷,低着頭捂着胸口,五官痛苦地揪在一起。
剛剛用意念撐住的十幾分鐘,耗盡了他三年的勇氣。
有時候,一旦做錯了一件事,之後的一切就都不對了。
言夏抵達車站,正準備去重新買票,才發現自己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她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偷偷交給了趙熙公司里的老闆,希望他轉交給趙熙。
不管當年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她只是出於本心想要幫他。
因為最痛苦的時段,她有多想被人幫助,她很清楚。
言夏正思索着要不要打電話給老爸,讓他轉點錢到支付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你如果再不來,我就要殺人了。”
言夏扭頭,傅墨森靠着柱子,手裏揣着兩張票,一臉怨念。
心情差到極點的言夏因他這句孩子氣的怨懟,陰霾消失了一點:“你要殺死誰?”
“殺死你。”說話間,傅墨森環着言夏,臉上有無法掩飾的委屈。
言夏挑眉反問:“你捨得嗎?”
“捨得。”傅墨森揚起下巴,“然後去鬼府糾纏你。”
言夏咬着唇笑,笑過後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強壓住內心的酸楚。
夜風輕輕吹過,帶着車站裏特有的味道,周圍的人們忙碌奔波,拖着行李趕去各自要奔赴的遠方。
她聽到他說:“小夏,我們回家吧。”
言夏咬唇忍淚,用力點頭。
兩人坐上回W市的火車,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言夏靠着傅墨森的肩,疲倦地閉上眼睡了過去。
傅墨森望着車窗上倒映的自己的臉,毫無睡意。他到現在還有些后怕,怕言夏不會出現,怕言夏的心意被那個趙熙給左右,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對她產生了超出自己想像的感情。
他不是沒有想過動用關係趕走趙熙,讓言夏永遠都找不到。
可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他不會說在等言夏的過程中,他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難熬,等待一個人是一件這麼忐忑的事。
當初他答應和她結婚,不過是因為父親說這是一場聯姻,而去了國外的齊婉茹已經訂婚。
他不想弄得魚死網破,更何況還要跟某人爭一口氣。
可是隨着和言夏的朝夕相處,他慢慢地發現,他沒有那麼討厭她,甚至還喜歡上了和她你來我往、棋逢對手的感覺。
想到她會不在,她決意要奔向她的從前,他的心,竟像萬箭穿心一般難受。
當看到她出現的那一刻后,他忽然什麼都不想計較了,也不想知道她和那個趙熙談得到底如何,她是自己選擇回來還是被迫回來。
他只想儘快和她一起回去,回到屬於他們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