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軍報
“好好好，喝酒喝酒”，瞟了一眼王章，張放識趣地說道，然後舉杯將酒飲盡。
“張兄，你今兒邀我們來，不單為喝點小酒吧？”，沉默良久的王章卻在此時開口說話了，言語間聽不出有什麼感情。
嘴裏嚼着兩塊干牛肉的張放停了下來，一霎間，他忽然覺得香噴噴的牛肉在嘴中味同嚼蠟。王咸還是那個王咸，盡心公事而少有私心，一眼看去便讓人信任不疑。可王章他……還是昔日那個在北闕抒懷時立志做一名賢相的兄弟么？張放有些猶豫了，他在懷疑請王章和王咸來衛尉署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張放，你小子怎麼了？神色躲躲閃閃的！都不是外人，有話直接說么”，王咸催促道。
張放取過酒壺自斟一杯，淺淺吸了一口后擠出笑臉，然後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二位以為當今天子聖明否？”。
王章嘴角撇了撇，淡淡一笑后低頭只管吃菜，並不理會張放提出的問題。王咸卻在身前左前方拱手道：“今上睿智、心有大仁義，處事張弛有度，讓我輩仰止”。
“好個睿智仁義！”，張放接過話頭說道，“既如此，我們這些為人臣子，只需盡心輔助之，莫要羈絆於天子，使其難展宏圖之志！”。
王咸聽不明白張放說的話，連忙問道：“張兄此言何意？朝中有哪個大臣羈絆於天子了？”。
“以你的才幹，真的看不出來？”，張放笑着反問王咸道。
張放這麼一問，王咸不禁把朝中的局勢在心中一過，霎時間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張放是說自己的王家？張放這人一向不愛過問朝中之事，忽然起意做東，又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難道是天子的授意？
這是君臣相疑呀！父親前將軍王商絕對沒有不軌之心，這點王咸可以肯定，但父親儀仗姑母那一層關係，再加上自以為忠誠謀國、問心無愧，因而行事鋒芒過露，多有拂逆天子之意。唉……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何嘗沒有規勸過，可父親……言必稱上為國家、下為王家着想，不肯採納自己的建言，叫人毫無辦法！
“這個……這個……張兄，十幾年的兄弟，你跟我說實話，是天子讓你來跟我們說的么？”，王咸不無憂慮地問道。
“非也非也！天子哪會跟我說起這個，不過是愚弟的一些揣測罷了。正是念及我們幾個十多年的情分，這才良言相勸。言盡於此，請兄回去好好思量”。
“張兄，你這話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吧”，王章悶哼一聲，站起身來說道，“我王家一片忠心唯天可表，兢兢業業勤於國事，叔父王商盡心輔佐天子左右，何來羈絆一說！今日身體不適，張兄做東美意，在下心領啦，告辭！”。王章說完，竟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讓張放猝不及防、一臉錯愕。
“阿弟！阿弟！”，王咸起身要拉住王章，轉過身來哪裏還有王章的身影？於是只好回身尷尬地對張放說道：“近來王章脾氣有些古怪，張兄毋要見怪。
張放有些怒了，回王咸道：“你瞧瞧……瞧瞧……難怪人常說好人難做，如今我倒落得一身不是。王咸，兄弟我句句真言，聽不聽是你們王家的事，他日或有不測，別怪我做兄弟的沒有招呼！不送啦！”。
一場好心擺下的小宴，結果鬧得不歡而散。待王咸離去后，張放細細回想一遍昨晚在桂宮明月殿聽到的一席對話，他有種感覺，覺得前將軍王商面臨的危機日益迫近，一個精心佈下的圈套已經向他張開大大的口子……
第二天清晨，未央宮各處裹有鐵皮的沉重宮門第次打開，準備早朝的大臣門自未央司馬門三五成群地走向承明殿，在承明殿聚齊后齊齊進入未央前殿，找到各自的位置跪坐下來，等待天子上朝。
“軍報！——漁陽軍報！——漁陽軍報！”。一名南軍衛士健步如飛地跑向前殿，將一個長條形的黑漆木匣高高舉過頭頂，邊跑邊喊道。
怎麼是漁陽郡的軍報？只聽說天子兵至太原郡呀？殿中群臣面面相覷卻不得要領，難道北方草原上的那些胡族膽敢犯我大漢天威？
天子未至，殿中群臣不敢擅動，一齊望向座的幾名輔政大臣。許嘉和王鳳不在，五名輔政大臣只剩前將軍王商、左將軍史丹和光祿大夫金敞。三人對視一眼后，王商站起來走向殿外，從值門宦人手中接過軍報，再回到殿中跪坐下來，卻並不打開木匣，將其置於袖中微閉雙眼沉思起來。
看也沒什麼好看的。軍報么，無非說些寇方兵力多少，襲取了那些邊郡，抄掠人口、糧食和財富多少。而這些，王商以為都不是重點，要緊之處在於，武皇帝之後，北方的那些胡夷少有掠邊，如今新皇登基不久卻弄出了此等事情，年輕人氣血方剛，如何能咽下這口氣？一旦天子聽聞此事，他又當如何處置？
昨夜兒子王咸找他深談了半宿，兒子把張放的一席話一字不漏地轉述於他。細細思量一番，王商覺得兒子王咸後來講的一些話未嘗沒有道理。自新皇登基起，王家先是串聯大臣彈劾大司馬許嘉，逼天子迎立王蒓為皇后，和太皇太后一起結結實實地把持住後宮；再舉薦王舜轉任大司農，和自己一個秉國政、一個掌管大漢的財源；再加上自己以輔之尊，在朝中、郡國和軍中的許多關鍵職位上安插了王家的子侄及門客……這些絕非賢臣所為，太過頭啦！
沒錯，王商和他貴為太皇太后的老姐姐如此排布，讓人看起來覺得王家人多勢眾，在朝中的地位也穩固無虞。可是，包括太皇太后在內，王家有誰站在天子的角度上考慮過？劉驁也好、劉康也罷，無論是誰在未央宮前殿中面南而坐，稍有點志向的君王，能容得下自己的王家？所謂數大招風，自己和太皇太后這一番動作，反而將王家置於危險之地！
當初既然選擇扶持劉驁繼位，走到今天這般田地，還能回頭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自己權勢尚在，廢黜掉劉驁？！王商的額頭青筋暴跳，內心劇烈地搏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