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兄弟有難
夜已深，未央衛尉署中的張放躺在榻上衣甲未解，拉上厚厚的棉被搭在身上假寐。自己的頂頭上司未央衛尉王鳳，前幾日被天子派去太原郡，偌大一個未央宮的安全、以及未央宮北面桂宮的安全，全部的重擔便落到了他這個未央衛尉卿身上。
跟着表兄廝混了這麼多年，大多數的時候，表兄只有在尋花問柳、鬥雞走狗的時候想到過自己，何曾交給自己一件正經事兒？眼下則不同，未央宮和桂宮兩處宮殿的安危系在自己一人身上，這麼重要的一幅擔子，給誰不給誰，做皇帝的表兄能不在心裏想清楚嗎？
“這麼說，表兄還是挺看重我的么！”，想到這裏，張放高興得咧嘴而笑，又用雙腳踹開搭在身上的棉被，一骨碌爬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反正他娘的睡不着，不如巡它一圈去，看看有什麼樂子”。
夜黑風急，一旦出了門，長安冬夜的寒冷保證讓人刻骨銘心。張放從衛尉署出來，貼着各處宮殿的牆根兒躲着凜冽的北風，輾轉向北邊的桂宮方向走去。
桂宮明月殿此時燭火鼎盛，依稀有人語傳入張放的耳中，在這寂靜的夜裏隱約可辨出是誰在說話。明月殿在元帝時為傅昭儀居所，定陶王劉康去國后，天子新近冊封了醉君樓的李秋姑為美人，令其在明月殿居住。
這麼晚了，李美人還沒歇息么？怎麼好似還有男子的聲音？莫非是陛下今晚宿於李美人這裏？張放接連自問幾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緊邁幾步貼上明月殿的大門。
幾名宿衛在殿外的南軍衛士見是衛尉卿張放，以為他來巡夜，一齊用右手貼上胸甲以軍禮致意，張放點點頭，伸出雙掌壓了壓，示意莫要聲張，自己再把耳朵貼上殿門仔細地傾聽起來。
殿內明顯不止兩人，除了一個年輕的女聲外，另一個便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表兄了。
“陛下，奴才以為現在還是不能輕動……朝野內外局勢尚無改變，前將軍王商的黨羽甚重，一家獨大。若事不成，恐怕對陛下不利呀！更何況，太皇太后尚在，有撫養先帝之大功，天下人俱念其德，若公然與之決裂，陛下對天下萬民無法交代啊……”。
聲音尖利高亢，這分明是個宦人在說話么！再加上上面那一番話中，好像暗含着一個重大的謀划，張放不由得大為心驚，深吸兩口氣后再次屏氣凝神地細心傾聽起來。
“中書令說的在理，若用激進的手段除去王商，必然會和太皇太后公開翻臉，難以服眾，恐怕到時候局面難以收拾……更何況，北營中的中壘、步兵、胡騎等幾個校尉都是王商的人，一旦擒虎不成，倒有反噬之憂哇……此事令朕大為頭疼啊！”。
這是表兄的聲音！停了一會兒，張放聽見表兄繼續說道：“秋姑啊，你和中書令好好想想，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做到兩全其美，既能名正言順地拿下王商，又不至於和太皇太后公然決裂……”。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張放搓了搓快凍掉的耳朵，再將雙手揣在腋下暖了暖，方才聽到一個女聲說道：“陛下，矛盾在內無法解決，不如引之向外……”。
“哦，秋姑此話何意？”，張放聽到天子緊接着問道。
“陛下交代醉君樓細細體察社俗民情，這一向，萬章也一直盡心地在做這些事情。那萬章除了在長安經營醉君樓和天香樓外，還有數個龐大的商隊往來西域和北方各族之間。前幾天，一個在匈奴、烏桓及鮮卑一帶買賣通商的馬隊帶回消息，說鮮卑和烏桓各處部落遭受了嚴重的雪災，恐怕很難熬過這個冬天……”。
可能天子一時還不能理解話中的含義，張放聽到表兄再問道：“秋姑此話何解？”。
秋姑沒有繼續往下說，接着是一個宦人的聲音：“陛下，依照北方這些胡人的習性，旦有邁不過去的大災，他們總愛鋌而走險，引軍為患於我大漢各個邊郡，掠奪我大漢的財富、擄去青壯人口，奴才推測，此次蓋莫例外”。
“你是說，這段時間，北方的這些胡人很可能會抄寇邊郡？”。
那宦人繼續答道：“正是！而我們，正需要這一借口，兵諸胡，挑起一場戰爭！”。
聽到這裏，張放已經是心驚肉跳了。他沒想到，秋姑一個艷冠長安的歌妓，竟有如此頭腦。他更沒想到，原來表兄冊封李秋姑為美人，並不是因為她的絕美之色！表兄啊表兄！這是你么？現在九五至尊的天子，還是當年那個常和自己、王章、王咸以及馮蘭馳馬流連茶樓酒肆的少年公子哥兒么？
他們要扳倒前將軍王商，那自己的少年兄弟——王章和王咸又該怎麼辦？難道表兄會如此狠心，一概欲除之而後快？張放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本來以為，表兄繼位為君，像自己這樣跟着他遊樂長大的少年兄弟，定會跟着雞犬升天，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依眼前的事實來看，也的確如此。王章、王咸、金涉和馮蘭年紀輕輕，一個長樂衛尉、一個丞相司直，還有羽林司馬、射聲校尉，個個都是俸祿一兩千石的高官，怎料到，一片安穩祥和之下，竟有如此洶湧的潛流？
“不行！”，張放在心中暗道：“雖然我並不知道表兄為什麼要這樣，表兄的一番謀划也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但，見死不救非我張放的為人，何況是自己的兄弟！一定要想個法子知會知會王章和王咸他們”。
張放下定決心，也不想再聽殿內幾人下面究竟還有些什麼計劃，踮起腳子轉身就要離開明月殿。待走出十來步后，似乎又想到什麼，猛地一回頭向殿門外值守的衛士招招手，附在領頭的軍官耳邊交代道：“記住嘍，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還有，仔細盯着點，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明月殿！”。
軍官點頭應喏，向張放保證道：“大人請放心，小的明白！”。
“噓……你小聲點！”，張放急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邊，示意軍官噤聲，然後拍了拍軍官的肩膀道：“好了，當你的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