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建昭五年春正月辛丑，黃道吉日，萬事皆宜。自正旦后，右將軍王商府中從上到下，忙得一片昏天暗地。十數日前的正旦大朝散后，太后即命長信宮詹士召王商和張霸同至長樂宮，當著兩人的面親點了王咸和張霸孫女張靈的婚事。王商明白這門親事的份量，十幾日當中，除了隔三差五的大小朝議，他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兒子婚嫁的“三書六禮”之事，俱是經由他自己和夫人兩人親手操辦。
眼見已是辰時末，王商仍未朝食，今日為“六禮”儀程中的最後一項——親迎，也是事情最多的一天。常言道忙則生亂，王商素來行事謹慎，自然少不了在府中各處往來巡視。
“老爺，張家來人鋪房了，是否迎進新房裏去？”，府中管事好不容易找到王商，急匆匆地小跑過來稟報。
“喔？來的這麼早？”，王商有些意外。
“不早啦，都到巳時了。老爺，既然親家那邊過來鋪房，我們這邊也得趕緊安排好命佬，不與親家人匯合一起，未免大失禮數呀。還有，夫人那邊傳話過來，讓老爺找人給公子行“上頭”之儀，您看安排誰合適？”。雖說今日天氣晴好，畢竟開春不久，天氣依然寒冷。那管事昨夜徹夜未眠，里裡外外奔忙到現在，額頭竟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什麼！咸兒的‘上頭’之儀還未完成？馬上就得動身去張府迎親了，夫人都在忙活些什麼！”，王商有些着急，左顧右盼地在府中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搜尋着，恨不得立馬抓個人來，好去了結這門差事。
瞧着自己的主子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管事知道老爺一時還未擇出合適的人選，因而建議道：“此儀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主持，眼下就有位合適的人選，老爺怎麼忽略了？”。
“何人？現在何處？關鍵是能救急才行！”。
“老爺的兄長，安平侯爺呀！再合適不過了。剛才還看見他偏安一隅地飲茶呢！”。
王商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吩咐管事說道：“瞧瞧我這位阿兄，好不悠閑！行了，你趕緊去告知安平侯此事。再去準備好子孫尺、龍鳳燭、銅鏡等一應所需物什，去吧！”。
“喏，我這就去辦”，管事答完便匆匆離去。
依照早先的安排，今日王舜被請來充為賓贊。按照常例，凡是這種高門府第的宴請之事，早早來赴宴的都是些各府的子侄輩，越是身份地位尊崇的人，越是到的晚。因此，王舜在府前招呼一陣后，便叫來王章交代幾句，讓兒子替自己在門口守上一陣，自己卻尋得一處僻靜的角落，來了個忙裏偷閑。
一盞茶還沒飲完，管事匆匆來叫。王舜無法，少不了跟着管事往侄兒王鹹的卧房而去。待將一條長長的大紅絲帶系在王鹹的高冠之上后，王舜算是將那‘上頭’之儀主持完成了。左右的婢女把一件朱紅的薄綢袍套在王咸身上，系好束腰和綬帶，再伏在地上替王咸換上五彩並挑有暗紋的絲履。至此，男方大部分禮成，就等吉時一到，便可動身出門迎親。
巳時一刻，正是吉時。王舜召攏王家的幾個行事利落的年輕媳婦，並媒人、婢女男僕等人，又交代王咸帶上迎親書、打賞的零碎錢等物，這才命人告知弟弟王商及弟媳馬夫人。兩人得信后趕來卧房，王商取過一杯酒醮之王咸，眼見王咸恭敬地舉過頭頂，繼而仰頭一飲而盡，眾人便在王商和馬夫人領頭下一路送王咸出府門，目送其前去張府迎親。
“阿父來的正好，東邊好像是御史大夫張大人的車駕過來了，兒子正要去找您前來迎接呢”，王章看見父親出來，如獲大赦般疾步走到王舜身邊稟道。
“唔，知道了，你去吧”。王舜沿着巷道向東邊瞄了一眼，回頭卻見王章一幅愁眉不展的樣子，於是忍不住訓斥道：“章兒去歲從陳倉回長安后，接連月余茶飯不思，成天唉聲嘆氣。今兒是你堂兄大喜之日，怎地還是如此做派？當真不識時宜！趁早一邊去，省得別人瞧見難堪！”。
王章也不分辨，躬身告退後便向府里走去。他不怨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訓斥，自己暗存的一番心思，成天鑽研養生之道的父親哪裏會明白。眼見堂兄府上處處霞彩、賓朋滿座，王章的心更痛了！
情竇初開的男女，一旦雙方對上眼，最難了卻的便是這“情”字。情之為何物？或是一個微蹙的眉頭；或是一聲淺笑；又或是深情款款的一陣凝望，就是那個眼神，世間有許多人，終其一生也難以忘懷。
月余前一回長安，王章就聽說一件事：太后將王嬙賜給了太子。可能么？為什麼會這樣！王章當時就急了，一跺腳飛奔到後院馬廄里，牽上一匹馬就要進宮去求姑母王太后。待拐上橫門大街，被那一陣冷風一吹，王章才清醒一點。“還有挽回的可能么？昭君已被姑母下詔冊封為孺子，那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嬪妃，哈哈……”。
王章在馬背笑了，笑聲漸漸由小到大，最後奈不住胸中激情涌動，勒住跨下馬匹換作仰天長笑，“哈哈……昭君，章祝福你覓得如意郎君！如此之好的歸宿，自然是我給不了的！去吧，去安享你的榮華富貴，好好珍惜你的錦繡前程！什麼甘泉宮的月下之盟？說什麼終老以待！假的！都是假的！”。
王章驟然力，雙腿夾緊馬腹，一記重重的鞭子抽在馬身之上。馬匹長長哀鳴，撒開四蹄沿着橫門大街飛奔開來。一時道上行人紛紛閃避，只聽馬背上的青年如痴如狂地唱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王章！你小子躲在這裏什麼呆呀！你那新嫂子就快到了，還不去迎一迎？”。
這一聲突兀的呼喝將王章從回憶中拉了出來。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張放和金涉兩個。這兩個傢伙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蹣跚地相互搭着彼此的肩膀。張放右手抓着酒壺，金涉左手握着一個酒杯，張放把酒壺高舉過頭頂，欲將壺中的美酒倒入金涉握着的酒杯之中。兩人幾番努力，還是把酒灑了一地。
“來來來，王章！喝了這杯后同去迎之！”，金涉鬆開搭在張放肩上的手臂，朝王章招手道。
“你們兩個呀，哪來的這份湊熱鬧的興緻！喝成啥樣了！”。王章忙走過去攙扶住金涉，擔心他一不留神會摔倒在地。“行了，你們倆別折騰了，找個地兒歇息一會去吧”，王章接過金涉遞來的酒杯后勸兩人道。
“你……說什麼？叫誰去歇息！吝嗇你們王家的幾杯薄酒是吧？好，張放，咱……咱們回、回、回去，到醉君樓再喝！”，金涉一把推開王章，又搭上張放想往府門而去。
“好！”，張放在金涉眼前豎起大拇指稱讚道：“金兄爽快！哈哈……我正想找、找那醉君樓的姑娘樂上一樂呢！哈哈……”。
“新媳婦來嘍……快看新媳婦喲！……”，王章聽到門外巷子裏有群孩童們的歡呼聲傳進來，接着前院的樂工們吹奏起歡快的禮樂。“來了！”，王章自語道，緊走兩步趕至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