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死生契闊
才用完晚膳，許香茹坐在卧房內的長案前，先後抄起案上的幾緞絲料，拿到塌旁的一面屏風上比劃着，卻左右不合自己的心意，於是扭頭命露兒把王嬙找來。“昭君，你說卧房這面屏風選什麼面料好？”，看到王嬙進來，不等她向自己請安，許香茹指着案頭的那堆絲料問王嬙道。
王嬙環視一遍屋子內的鋪陳，見四壁漆着棕赭的油漆，塌上鋪有淡藍挑花綢被，略加尋思后答道：“不若就選太子妃手上正拿着的那緞泥土黃絲料，用純白絲線綉出一對孔雀，讓它們在花環中舒翅展翼、相互依偎，正合著百年好合之意”。
“說的是，挑了好一陣，我也覺得這面絲緞好。白線作出孔雀，作花環的的絲線顏色需素淡點才好，再墊點墨綠的線頭作草葉，你說好不？”。許香茹聽完王嬙的話，覺得有所啟，跟着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問王嬙道。
“正該如此，太子妃要自己動針線么？”
“殿下不在府中，橫豎無事。大冷天的除了窩在屋裏頭還能去哪裏？做做綉工不過是為打時間罷了，不如你也過來幫我？”。許香茹回到長案后坐下，把手中的泥黃絲緞單獨放在一邊，笑盈盈地邀王嬙道。
“太子妃但有驅使，奴婢敢不從命？自打來了太子府這邊，奴婢每日總是閑着，反倒覺得渾身不自在”。
“呵呵，你呀！太后親賜過來的人，還指望回去做奴婢么？從今往後呀，你也別再稱我為太子妃了，咱倆序了年齒，做對好姐妹吧。這樣一來，咱們府上那位爺呀，也不至於照應起來讓我感覺力不從心的”。
王嬙連忙擺着雙手，又俯下身子朝許香茹拜道：“奴婢哪裏有那個福分和太子妃結為姐妹？再說，於情於理都不甚相合，奴婢懇請太子妃收回成命”。
許香茹見王嬙態度堅決，思忖片刻后不再堅持，換了幅懇切的口吻對王嬙說道：“也罷，以後再說吧。我知道，你在宮中孑然一身、孤苦無依，我雖有親人在長安，但也不得日日相見。你我進了宮門，便都是孤寂苦命的人兒。好在殿下如今換了幅好性子，你我盡心服侍，莫要心有芥蒂”。
“這個奴婢省得”。
兩人心扉漸漸打開，說說笑笑間見到露兒歡呼雀躍地跑進卧房，向許香茹稟告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回府啦！”。
“喔？……是么？”許香茹望着房外站了起來，滿臉喜悅卻又在嘴上對着王嬙埋怨道：“如今咱們這位爺行事，全然漠視我們這些人的存在。去的時候頭也不回，這回來么，突兀的先連個音信兒也不給！讓人都來不及有所準備！”。
許香茹慌亂間抬腳就走，王嬙猶豫片刻，也跟着迎了出去。這位太子她一入宮沒多久就認識了，可是一直以來，太子在私底下的名聲卻不太好聽，溺酒好色的傳言在奴婢宦人中廣為流傳。然而正是如此，引得好些個有幾分姿色的宮女費盡心思接近，大家眼瞅着皇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但被太子寵幸，播得雨露在身，不久之後還不是那人上之人？也算得上是守得雲開見日出了。
兩人剛出了許香茹的卧房，便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香茹，孤回來啦！”。迎面一身藏青色袍服的俊朗青年，直接走到許香茹跟前，抓住許香茹的雙手上下打量起來：“十來日不見，香茹怎麼看上去瘦了幾分？出脫的越苗條啦”。
“哪裏的事！殿下沒在府上，妾和昭君難得的清靜悠閑，安安心心地養了十幾日，哪有消瘦一說！”，許香茹抽回雙手，走到蕭問天身後上上下下地替他拍打着衣袍上的灰塵，俄而又問道：“去過太后和陛下那邊沒有？”。
“今兒有些晚了，孤還未用晚膳呢，明日再去不遲。再說十餘日不見，太子妃就不給孤滿滿擺上一宴藉以接風洗塵？”。蕭問天一臉嬉笑地打趣道。
許香茹聞言走到蕭問天身前，端正神色后說道：“殿下可知道陛下如今身子不好？就是長樂宮那邊的太后，千秋已高，一別十幾日，殿下都應該及時去問安探望”，說到這裏，許香茹低下頭不去看蕭問天，自顧自地低聲而言：“好歹母后那邊春秋鼎盛，妾就更不必提了。來日方長，只願殿下似如今這般有情有義就好”。
蕭問天聽完許香茹說的這些，心中頗有些不耐煩，暗中直道許香茹不解風情，體察不到自己的一份相思之意。少頃轉念一想，自己的太子妃說得倒也合情合理，皇家的家事就是國事，一切還未塵埃落定，事事都得謹慎小心。“香茹說的在理，孤忽略了。珠兒，去給孤打盆熱水來，孤洗把臉就出門”。珠兒應了一聲，挪步出去，蕭問天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到前廳的門口對外面喊道：“李響！把小梅帶過來”。
“小梅？”，許香茹有些納悶，“小梅是誰？分明是個年輕女子的名字，難道……難道殿下昔日的那個嗜好又……”。許香茹立在原地暗暗叫苦，沒一小會兒，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慢慢挪進前廳中，一身平民百姓的麻布衣裙，模樣倒還算得上秀麗齊整。
“香茹，猜猜她是誰？”，蕭問天牽小梅到許香茹面前問道。
“妾不知”，許香茹淡淡地回答。
蕭問天不再另行說明，見許香茹面有不悅之色，故意不加理會，只管和她身後的王嬙說起話來。“來這邊后還習慣吧？”，蕭問天和顏悅色地問道。
王嬙蹲身回答道：“謝殿下關心，來這邊后太子妃對奴婢極好，府中上下諸人盡皆和善，和奴婢也是多有親近”。
“這就好，與孤所料不差。孤一直認為，府中自上而下，應該沒有一個爭風使醋，胸襟氣量如針尖般窄小的人！”，說完將臉轉向許香茹問道，“香茹，你掌着家事，府中里裡外外的人你比孤還熟悉，孤這話沒說錯吧？”。
許香茹見蕭問天似笑非笑、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正等着自己回答，一時哭笑不得不好答話。蕭問天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聰明點的人一聽便知，是專門說給自己這個太子妃聽的。抬眼看見珠兒端着木盆過來，於是命珠兒說道：“把盆子放在這邊案上，進去給殿下取件乾淨的衣裳過來，再去準備幾盞宮燈，方便殿下一會出門”。
珠兒彎腰把木盆放下，正要直身應喏而去，卻被蕭問天叫住，“珠兒等等，過來仔細看看，認不認得這個丫頭？”。珠兒聞聲向蕭問天那邊看去，只見一個頭頂兩個小髻、形態瘦弱的小姑娘低頭怵在太子身後，一動也不敢動。珠兒依稀覺得有些眼熟，但是沒看見模樣，片刻之間無法肯定，因而低頭對蕭問天稟道：“回殿下，奴婢不認得這位姑娘”。
“你起來站好”，蕭問天一面命珠兒道，一面拉小梅到身前說道“小梅，你看仔細了，眼前的這個人可是你的姐姐？”。
兩女聽見太子如此一說，俱是心頭一震，雙雙抬頭看向對方，四目對視過後，竟一齊呆在原地，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看到了真實的一幕。如此良久，小梅先打破了沉寂，哇地一聲號啕大哭，伸開雙臂撲在珠兒懷中，迭聲呼喚道：“阿姐……阿……阿姐……”。正是喉間哽咽之時，就是“阿姐”兩個字，小梅都呼喚的不甚連貫，一喚一噎，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