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子之憂

元帝出了太子府，身後的趙一正要招呼安置車駕，元帝擺擺手制止道：“不用了，夜裏涼爽，走走也好”。趙一領命，一面讓車駕在身後不遠處跟着，又命兩個宮女打起宮燈到前面引路。

一行人往北向桂宮方向走了三五十步，青石道邊立着的一個人影遠遠望着元帝這邊的幾點宮燈而來。那人走近元帝身邊后躬身說道：“見過陛下！”。

“唔，你沒回府，一直在這裏候着朕？”，元帝問那人道。

“和陛下道別後，臣本要回去，因在半道上想起一件事，心裏有個主意，妥當與否，還請陛下裁決”。

“你史丹還能有什麼事情，繞來繞去怕還是與太子脫不了干係吧！”。元帝腳步不停，邊走邊說道。

史丹跟在元帝身後，堆砌起笑容道：“陛下明察秋毫，洞燭臣之內心呀！臣斗膽請問陛下，先前所奏關於太子的評語，陛下以為臣有妄言么？”。

元帝不答，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轉身停下說道：“史丹，朕問你，你與石顯幾個有何瓜葛？”。

史丹一驚，想不明白皇帝為什麼這麼問，左右權衡一陣才答道：“中書令精通大漢律例，慮事周全，把那尚書執掌的井井有條，為陛下分憂不少。臣欣賞其才，平時也有所結交”。

“哼！……欣賞其才、有所結交，只是如此簡單？”元帝有些不悅，目光如炬地盯着史丹又說道：“不要以為朕不知道！好個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你史丹是朕為數不多的心腹近臣，哪邊勢大站哪邊，只想着你史家長久的榮華富貴，難道你從來就沒想過替朕分憂嗎？！”。

元帝的話不留絲毫情面，尖銳刺耳，針針扎在史丹身上。史丹大駭，膝蓋一軟，便在那青石路面上跪下，惶恐地說道：“陛下！……陛下！……”，呼喊兩聲，史丹情緒激動，哽咽着說不下去了，埋頭啜泣起來。

“你起來！”，元帝命史丹道，然後左手一抬，示意趙一他們不要跟着，便朝一片燈火通明的桂宮信步而前。

“你說，太子為何心性大變？”。走了一段路，陣陣涼風拂面，讓元帝和史丹兩人激動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元帝回想來太子府之前，史丹跟他說太子現在變化不小，因而問史丹道。

“陛下，誰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想必太子遭遇上次的波折之後，於人於事有所醒悟”。史丹垂手跟在元帝身後答道。

史丹好半天沒見元帝再問，卻時不時聽見元帝長吁短嘆，也只好跟在後面沉默不語地邁着步子。九五之尊的天子，一句話便可行生殺予奪之事，皇帝到底在想什麼？他這個做臣子的只能察言觀色地去猜，而不能張口就來地去說。

一彎新月在朵朵黑雲中朦朧晦澀地掛在頭頂，路邊的花草叢中，總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唧唧唧地鳴叫着，將這夜空擾得越加寂靜。有道是靜夜宜思，元帝思緒翻湧，感慨萬千……

元帝從高皇帝想起，他劉家的皇帝呀！有幾個不是在那夾縫中煎熬着？呂后就不消說了，算上她的親生兒子惠帝劉盈在內，把高皇帝的八個兒子先後除去了六個。文皇帝一朝還算平靜，到了景皇帝，內有長樂宮的竇太后，外有尾大不掉、蠢蠢欲動的宗室諸侯王；武皇帝一生強悍，晚年卻廢黜已成年的太子，接着殺母立幼。昭帝年幼登位，再望長樂宮中，可不是無人了！權臣霍光順勢而起，左右後宮致使昭帝無子，昭帝駕崩后更是以臣廢君，立昌邑王劉賀不過二十七日便廢黜。

父皇啊父皇，您當初是怎樣熬到霍光死去的？外戚、諸侯王、權臣！父皇，您能再教教兒子么，要怎樣才能將這一顆一顆毒瘤從漢家社稷上拔除乾淨？廢長立幼，社稷大患，自己並非一心想要廢黜太子劉驁。驁兒本性是不壞，可他身後有個皇后王政君，他王家可是枝繁葉茂！要不是這些年刻意壓着，早就權勢熏天了！立子殺母？自己沒有武皇帝那份狠心……

“唉！……”，元帝想了這許多，可是越想心裏越亂，他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只能聲聲沉重的長嘆。

這邊的史丹一直在猜着元帝的心思。自太子那場事過後，他隱約地感覺到皇帝的聖眷慢慢地在向太子劉驁傾斜，於是暗自慶幸自己一直以來秉持的策略正確無比。一明一暗、腳踩兩隻船，嘿嘿，也只有我史丹有這個本錢這麼干，數數當世還有幾個如史家，和皇家有如此深厚的淵源！

史丹還在偷着樂和，元帝突然的一聲呼喚讓他一個打了個激靈，忙斂容應聲，聽元帝問自己道：“你跟朕說實話，太子的性格……可有武皇帝的影子？”。

“武皇帝？……太子？……”，史丹顯然不適應元帝如此跳躍的思維，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以你對太子的了解，他的性格之中，是否潛在有強悍的一面？”，元帝見史丹有些懵懂，補充問道。

“回陛下，這個……這個……臣無法回答，但凡潛在的東西，總要一個合適的舞台才能揮表現出來。太子未經事故，缺於歷練，臣不敢妄下結論。不過……從太子不容蒙羞而以……而以那般方式明節的做法來看，不失為頗有勇氣決斷之人”。

“嗯，你說的不無道理，未經事故而少歷練，璞玉還需雕琢打磨呢，朕忽略了！這些年一直不疼不癢地把他放在太子府中，是該還他一個舞台啦！”。

兩人說說停停，不知不覺中已穿未央宮而過，來到桂宮門前。元帝接着向史丹說道：“今兒晚了，不必出宮回府了吧，回頭讓趙一給你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