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驚變
到這裏，蕭問天話鋒一轉，追溯起他的父皇元帝一“殿中諸位，有不少是先帝朝的老臣，比如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毋庸諱言，先帝在位時，我大漢國力日漸疲憊、百姓生活困苦”。
丞相匡衡幾人乍聽天子點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咯噔一下一陣緊張，顫顫巍巍地小心抬起頭，趁天子話隙間歇之際，暗自把蕭問天的神色查看了一番。
還沒瞧出什麼門道，匡衡幾人又聽見天子說道：“然上述種種境況，不是你們做臣子的責任。你們雖然盡心儘力為國事操勞，但興一世、盛一世、衰一世，此‘張三世’一說，在春秋公羊傳上早有定論，大勢所向，非人力可以阻擋”。
原來天子是這個意思！匡衡鬆了口氣，回過頭來咀嚼咀嚼天子的話，似乎還有勉勵和褒獎之意，這讓匡衡更加放心了。
什麼叫意欲取之、必先予之？匡衡、張譚和五鹿充宗三人剛剛才面帶喜色的相互對覷幾眼，蕭問天緊接着從身前的長案上抄起一卷簡牘，拿到半空中揚了揚，“世易時移，凡事總在變化之中，你們知道朕手裏拿的是什麼嗎？”。
天子驟然間有此一問，一干公卿大臣都沒有準備。不說是人了，恐怕連神仙也難以猜測到簡牘之上到底寫着什麼內容。
“這是廷尉府昨日呈給朕的另一份奏報，趙一呀，拿去給大家念念”，蕭問天說完，便將手中簡牘扔給了趙一。
眼見簡牘凌空飛來，趙一連忙轉身接到懷中，兩腿互絆險些讓他摔倒在地。狼狽地朝天子笑了笑，趙一整整衣冠，面向群臣端正神色，展開綉簡念了起來：“臣廷尉張霸稟奏陛下，日前廷尉府接到舉報，言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張譚、少府五鹿充宗，放任本族子侄侵吞百姓田宅。經廷尉府暗中核查，坐實上述三族子侄累計侵佔河東郡、上黨郡以及潁川郡百姓田宅上千頃，以致兩百餘戶百姓流離失所。此案人證物證俱全，請陛下裁決”。
什麼！有這等事！丞相匡衡的腦袋一下子懵了，轉眼間，黑翅紗帽下的額頭上沁出層層汗珠。這些事情，幾年前他就零零碎碎有所耳聞，不過是幾個族中的子侄打着他的丞相名號，逾制多買了幾畝田產，怎麼如今蛻變成這般模樣？
聽張霸的上書中說，此案人證物證俱全，恐怕確有此事。就算沒有，此時的匡衡有那個膽量在天子面前要求當廷對質么？這不是找死嗎！
“陛下呀！陛下……”，一句話還未說完，匡衡早已失魂落魄般伏在地下。御史大夫張譚和少府五鹿充宗更是把象牙笏板丟在一邊，爬到大殿中間不住地向蕭問天磕頭請罪。
蕭問天揮手止住幾人念念叨叨地說詞，溫言撫慰道：“幾位位列三公九卿，是國家的棟樑，何必如此！朕剛才說過，十餘年來，你們兢兢業業，對我大漢的江山社稷是有功的。但是，你們錯就錯在律己有餘，卻不知道約束約束自己的身邊之人！如今釀下大錯，禍及自身，朕為你們深感痛心！”。
“陛下，卑臣有罪！卑臣有罪呀！卑臣辜負了陛下的一片聖心……懇請陛下念在卑臣盡心服侍大漢幾代皇帝的份上……寬恕……寬恕臣等”，丞相匡衡哽咽上奏道。
整件事情來得太突兀，其他沒有涉案的大臣們驚愕地張起嘴，一同扭頭齊齊看着天子。在他們心中，壓根兒就不相信丞相匡衡他們有罪。即便侵吞百姓田產是真，那又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如今滿朝的臣子們，哪家哪族沒在私底下干過這種事情？
如若以此定罪，首先該當問罪地就是天子的親舅舅—未央衛尉王鳳。以王鳳、王根為首的另一個王家，不僅在外郡巧取豪奪了無數良田，一雙手甚至伸到了天子腳下的三輔之地。瞧瞧王鳳在京都偌大的幾處豪宅，整日的窮奢極欲、賓朋滿座，比丞相匡衡幾個張揚多了。
彷彿猜到了臣子們的心思一般，蕭問天等匡衡上奏完，用一種充滿憂慮和痛惜的口吻說道：“朕知道，丞相匡衡三個有罪，但絕非罪大惡極！你們這些個大臣在背後做了些什麼，犯了哪些事，可以明白無誤的告訴你們，朕心裏清楚得很！勸你們一句，該收手了！別把這條漏洞百出地破船弄沉嘍，大家一同完蛋！”。
眼見天子的目光越來越凌厲，殿中大部分心虛地大臣把脖子一縮，回復到先前埋頭不語的姿態，一幅事不關己、別來找我的樣子。
這一幕讓蕭問天覺得好笑，同時也醒悟過來。積弊太深，就憑自己剛才三言兩語的告誡恐怕
多大作用。田產兼并的事情很難解決，需要文火攻:綜複雜的利益糾葛絕非現在一劍所能斬斷。所以，在今日的朝議之上，蕭問天的用心不在於匡衡為什麼有罪，他要的是讓匡衡幾個有罪即可，至於放任族中子侄侵吞百姓田產，不過是個由頭罷了。
念畢，蕭問天再看看長伏在地上地匡衡三人，沒由來的生出一種厭惡之情。回想剛才揚他們的時候，說什麼‘兢兢業業、有功於社稷’之類的話，此刻自己都覺得有些言不由衷。算了，屬於他們的戲該落幕了。
“丞相匡衡、御史大夫張譚、少府五鹿充宗，犯失察縱容之罪，革去官職、保留爵位。常言道落葉歸根，朕念你們昔日勞苦有加，特賜予黃金十斤，回鄉頤養天年去吧”。
蕭問天前半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不留絲毫迴旋餘地。後半句，卻是聲情並茂，冷麵無情的背後，又向天下人彰顯了天子溫情寬厚的心胸。
“來人，除去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的冠綬，送他們出去吧”。蕭問天的右臂朝匡衡幾人一揮，殿中當值的四名期門郎立即闊步向前，三下五除二地摘去匡衡三人頭上的紗冠，接着又解下懸在他們腰間象徵品級地綬帶。三人神色木然，恍若處於夢境之中，端正地挺直身體，任憑期門軍士用粗獷的動作在自己身上折騰。旋即，三人在期門郎半押半送下，黯然離開了參政十多年地未央前殿。
僅僅幾句話的功夫，天子蕭問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除了丞相、御史大夫和少府地官職。要知道，西漢的官職之中，丞相、御史大夫和大司馬並列三公，為群臣之首。而少府主管皇室的錢財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項事務，還有山海池澤之稅，乃九卿之臣。這樣大的動作，讓剩下的大臣們紛紛猜度，天子到底想幹什麼？！要把現在的大臣來個大清洗嗎？
一時間，尚且留在前殿之內的群臣們噤若寒蟬。沒有誰想着去和天子據理力爭，而是忐忑不安地如坐針氈。每個人都在擔心，那個貌似春風得意的廷尉張霸，會不會再次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另一份上書，而上書中會不會寫有自己的名字和罪責。
廷尉張霸早已退回自己的席位，沒有進一步稟奏什麼事情的跡象，這讓大臣們暗自鬆了一口氣。可沒過多久，匡衡三人一出前殿大門，天子又開口說話了。
“接下來，朕還有幾件事情宣佈。其一，任東平國內史張禹為丞相、任陳倉縣令賈如為太中大夫。遷光祿大夫金敞為光祿勛、遷太常丞張勃為太常。另，老太僕年事已高，朕恩賜其黃金百斤，加封為忠信侯，榮歸故里吧，至於太僕之職，由未央衛尉王鳳轉任。現在的未央衛尉卿張放，接任未央衛尉。現任少府卿的孫進，接任少府。現任左將軍史丹，免去左將軍名號，轉任御史大夫。以上涉及官職變動的大臣，散朝後即行履新視事”。
蕭問天一溜說下來沒有絲毫停滯，顯然在事先經過了細緻而周密的籌劃。這番話剛說完，大臣們的心頭好似平地炸響一聲驚雷！這樣一個大面積的人事變動，無將原有的權力格局徹頭徹尾打破，甚至可以說，整個大漢的執政班底完全被更換一新。
這還只是其一，聽天子的口氣，緊接着便是其二嘍！天子究竟意欲何為？想把大漢的江山翻個個兒嗎？唉……多想也沒用，天子終於顯露出應有的為君之姿，他這是在向天下昭示，屬於他的時代從此刻已經開始。
“其二，對軍制進行調整”，蕭問天繼續說道，語氣冷靜而平緩，“朕決定復置太尉，與丞相、御史大夫、大司馬並稱四公，由現任的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轉任吧。所有的郡國兵、邊郡戍卒跟屯田的屯卒歸太尉管轄。另遷西域都護府校尉陳湯為大司馬，除京都長安的軍隊之外，署理大漢所有騎兵部隊。至於京都長安的衛戍軍隊，改期門軍為虎賁軍，其主將和副將更名為虎賁中郎將和虎賁司馬。虎賁中郎將、羽林中郎將、京都北營八校尉，就由朕親自管轄吧”。
一大通言語過後，蕭問天刻意給大臣們留了些時間加以消化。對於軍制的調整，還有一個要緊之處他沒講。當然，此次官制和軍制的革新，還需要許多細緻具體的內容加以補充。好在所有相關的舉措，之前蕭問天已經和賈如商議妥當了，只待相關人等就位，大致的框架搭建完成之後即可公佈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