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與命

第八章 刀與命

山寺簡陋,居於其中的修士多半為妙僧邀請而至。至於旁人,就只能住在七絕山下的酒肆客棧之中。

按理說,吾輩修道之人,不當沉溺於口腹之慾,應清修苦練,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只是這七絕山下的酒肆客棧大有來頭。

“哼!這裏可是我姜家的地方,豈容你等撒野?”只聽客棧內傳來道嬌蠻的訓斥聲。

接着,一紅衣白裳的姑娘從二樓旋身而下,手持長鞭擋在道路中間,對着躺在地上的幾個紈絝就是一頓狠抽猛打。

這姑娘也不知因何事如此生氣,長鞭被她使得虎虎生威。只是她長得好看,蛾眉倒蹙,杏眼圓睜,艷俗的紅衣反襯得她艷若桃李。

故而,許久過去愣是沒有旁的修士上前阻止。

只不過別人不阻止,玉靈微卻看不慣這等被長輩寵壞的蠻橫大小姐。

於是她上前一步,出劍,劍身與大小姐的長鞭絞在一起,只聽玉靈微問道:“閣下何必咄咄逼人?”

大小姐抽回長鞭,和玉靈微互拆數招后,二人同時退開三步。大小姐方回道:“很好,你報上名來。”

玉靈微雖不欲給掌門父親惹事,但不代表她怕事,她頗為硬氣地回道:“一人做事一人當,玉靈微。”

玉字開頭,黑白道袍,上清宗。

大小姐猜出玉靈微的來歷,卻不點明,只道:“看在玉姑娘的面上,本小姐便繞他們一命。記住了,姜家行二,單名敏。”

姜敏說罷,飛身離去。

“哎!”玉靈微沒喊住姜敏,索性對着被她救下的紈絝道:“你們還不走?”

幾個紈絝互相攙扶着爬起來,有人揉臉有人捂肚,卻不忘謝道:“多謝仙子救命之恩。”

“沒齒難忘。”

“對對對!”

“額,湧泉相報,以身相許!”

像這種屢教不改紈絝,玉靈微懶得理會他們。恰巧她收到四長老讓眾人趕往鎮妖塔的傳訊,立刻轉身去尋師兄,卻發現師兄不見了。

許是方才不小心走散了。

感到四長老簡訊的急迫,又想到師兄也該收到消息,玉靈微在原地留下一道屬於自己的靈氣,以防大師兄認為自己遭遇不測,而後御劍飛向鎮妖塔。

再說方才天璇子在旁看師妹與姜敏交手,二人同為築基巔峰,招式上用劍者剛,使鞭者柔,靈根來講師妹天生水系靈根,正好與姜敏的火系靈根針鋒相對,這二人撞上,便猶如那冰錐對上火蛇,頗有幾分精彩。

正當天璇子目不轉睛時,一隻手突然從背後將他雙眼捂住。

“誰——”聲音戛然而止,熟悉的冷香令他放下抵抗,踉蹌着被林前輩拖到街角。

林婠清鬆開手,冷不防與轉過身的天璇子貼面。

若非林婠清豎在唇上以示禁聲的食指,二人指不定唇齒相碰。

天璇子被驚得連連後退。

林婠清掩唇淺笑道:“呵呵,小璇子總是這般害羞,姐姐如何能不調戲你?”

“阿姊。”天璇子知道林前輩好耍人的脾性,為了不在木官、吳山和風蘿面前丟臉,他只能試探着換個話:“阿姊找我可有要事?”

林婠清看出天璇子的小心思,反問道:“怎麼,沒有要事便不能找你?”

“不,不是,我……”天璇子雙眉緊皺,苦思冥想着措辭,只差抓耳撓腮。

木官早就看不下去,好不容易遇到漂亮姐姐,講話不利索磕磕絆絆,簡直不配當他木官的契主。

還是要本大人出馬!這般想着,木官飛快地從天璇子袖管里鑽出,三兩下攀到天璇子肩上,縱身一躍撲向林婠清。

林婠清伸手將它撈到懷裏:“小木官有沒有想姐姐呀?”

“嗯嗯,可想啦。”木官比劃了一個大大的圓,表明自己的心意。又歡快地說道:“漂亮姐姐,刀里——唔唔唔!”

天璇子一把拽過木官,捂住他的嘴巴,接過木官的話茬對林前輩道:“那靈刀我有些掌控不來,木官想幫我問問有什麼法子。”

天璇子面上羞愧萬分,內里卻通過他和木官的契約,教訓木官道:別多嘴。

“唔唔唔!”我偏不!

天璇子解釋道:那兩位前輩雖說是魂體,但誰知道他們還有哪些自保的辦法。何況他們只是看上去不對付,萬一被阿姊逼急了,兩人聯手……

“唔……”那好吧。

林婠清沒理會天璇子那邊的動靜,獨自思考着甚麼。待天璇子將堵住木官嘴巴的手放下,她才回神,看似喃喃自語,實則答覆道:“辦法倒是有一個。”

天璇子一聽,立刻恭敬地請教:“煩請阿姊教我。”

“這鎮妖塔不就是?”林婠清指向那七絕山的山頂。

看天璇子似懂非懂的樣子,林婠清深吸口氣,欲言又止,最終嘆道:“也罷,你且隨我來。”

說著,林婠清將木官還到天璇子手中,取出紅葉傘飛到空中。

天璇子接過木官,御劍緊隨其後。

二人一前一後飛了約有半盞茶的時間,天璇子耳邊忽然傳來四長老的聲音,他循聲望去,見是傳簡訊用的紙鶴。只是尚未等他聽個清楚,林婠清便一掌將其銷毀。

只聽她道:“催你去鎮妖塔的。別擔心,姐姐帶你從別處進塔。”

天璇子猶豫一瞬,還是繼續追隨林前輩身影行去。

……

靜謐的禪房,妙僧盤腿禪坐,以手掐捻持珠。

乳白色的爐煙瀰漫,為他增添了些許神秘的意味。

須臾,白煙化成一片雲鏡,一抹銀髮白衣的身影倒映其上,層層疊疊的白,使他相貌得以隱藏其中。可他周身如萬丈冰峰般凌冽逼人的氣勢,卻絕不會令旁人認錯——劍聖白余。

可惜,沒有旁人,唯有妙僧。

妙僧停下掐捻持珠的手,雙手合掌恭敬道:“見過仙君。”

白余微點下頜。

妙僧又道:“他已到。”

白余道:“擇一凶獸,予他。”

妙僧應道:“謹諾。”

雲煙散去,妙僧再次雙手合掌,恭送白余離開。

妙僧重新掐捻持珠。

先前幾度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開口說出林婠清這三個字。

……

林婠清和天璇子立在鎮妖塔的二層塔檐上。

“芥子納須彌?”天璇子看着塔身內數個不同的景色,以及打鬥的眾人,不禁驚呼出聲。

“孺子可教也。”林婠清滿意地頻頻點頭。

天璇子立時想到已先進塔的同門,不由瞠目遠眺。

林婠清摸着他的心思,伸手指向東邊最角落裏,果真讓天璇子看見了小師妹和諸位師弟。

知道師弟師妹們無事,天璇子方安心向林前輩道罪:“小璇子,怠慢阿姊,還望阿姊莫要放在心上。”

自己念出林前輩起的綽號,着實令天璇子赧然。

“無事。小璇子身為大師兄,理應多加關照師弟師妹。”林婠清本就欣賞天璇子這份對待同門的責任心,哪裏會責怪他。若某日天璇子突然成了個一味追求己利的自私小人,林婠清反而會教訓他。

“多謝阿姊。”天璇子感念於林前輩的用心,恨不得將自己觀察所得盡數說出:“阿姊,方才在上空,我瞧見這塔共有十三層,難道對應着不同境界?”

“不過趕巧,也說不準。”對於鎮妖塔,林婠清興緻缺缺,不願提及,只道:“反正,你和你那小師妹在同一層。但是,在找她之前,你得先去救個人。”

“啊?”天璇子莫名其妙道:“什麼人?”

與其說是救人,不如說是取某人專門為天璇子準備的禮物。

林婠清避而不答,反問道:“那靈刀可起了名字?”

“不曾。”天璇子慚愧地低下頭,他就說忘了件事,原來是此事。

林婠清不假思索道:“就叫天璇刀好了。”

“不,不可,這怎麼行?”天璇子連連搖頭。

歷來修士都好給自己的法器起個雅名。這些法器大多是從修士默默無名之時便陪在左右,直至修士聞名六界,法器成為他們身份的象徵;亦或修士隕落,法器被淹沒在黃沙之下。

而這起名的規矩,自然是不能以自己姓名命名。

至少在天璇子成為天上地下六界最強者之前,他這般命名只會遭人恥笑。

就好比,世人談起劍,只會想到劍聖白余的劍,沒有雅名,沒有別稱。

林婠清當然知道這點,甚至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點,但她仍問道:“不敢應下?”

許久,天璇子沒有回話。

也許他在等阿姊再次鼓勵他一番,但這次林婠清沒再多說甚麼,乾脆地提起他衣領,扔向正與妖獸鏖戰的姜敏身旁。

待天璇子行至中途,林婠清方道:“你善使劍,今次我將你的佩劍收回,往後你要勤加練刀。至於刀中那兩魂魄,可保你無性命之憂。”

天璇子心道:當真都瞞不過阿姊。

……

姜敏彼時正陷在夫諸的大水幻境中掙扎,突然天上砸下來個人修,正好將她從幻境救出。

只是姜敏不領情。

先不說她被這人連累,跌倒地上,身姿極其不雅。便是她費盡心思過關斬將找到妖獸夫諸,並讓它同意破除幻境者可與之結契,卻偏偏被此人破壞,就不能不令她火冒三丈。

天璇子雖不知他壞了何事,但也看出這位被她牽連的姑娘正在生氣,忙低頭道歉:“在下上清宗天璇子,驚擾姑娘,十分抱歉。”

姜敏被他這番舉動堵得一口悶氣不上不下。

而且,又是上清宗?

她盯着天璇子良久,見他目光清正,並無躲閃,確實不是暗中偷襲之輩,只得憤憤道:“哼!本小姐真是欠你們上清宗的!記住了,姜家行二,單名敏。”

同樣的話,即使是自己說起第二遍,也總歸有些不耐煩。

姜敏隨意揮了幾下手,算是收下天璇子的道歉。接着扭頭看向夫諸道:“此戰不算。”

夫諸脾性在這十三隻妖獸里可以算得上是最溫柔的,但它有些認死理:“不行呦,說好的誰破陣誰結契呦。你不能反悔呦。”

天璇子本以為道完歉就沒他事了,索性站旁邊看這隻四角白鹿。哪料到火被夫諸往自己身上引。

感受到姜敏那瞪得快將自己燒死的目光,天璇子越發愧疚道:“這事因我一時疏忽所致。聽夫諸大人之音,必是位溫柔潔凈的夫人,何不與姜姑娘結契,成一段妙緣?”

姜敏聽天璇子此言,頓時對夫諸警告道:“你聽清否?他可不願與你結契!你難不成想被一直關在這裏?”

夫諸雖然是兇手中性情平和的一種,但它也厭煩了暗無天日的生活,然而這一切,比起違逆天道盟誓就不算甚麼了。

所以它安慰這個小姑娘道:“對不起呦,誓言定下誰都不可以反悔呦!”

姜敏一時氣急,揮起鞭子向天璇子抽去。

天璇子早就提防着這個脾氣暴躁的姜大小姐,側身躲過,內心也被激起一絲火氣。

姜敏見他躲開,更是覺着他瞧不起自己,火上澆油,緊跟着連揮三鞭,鞭鞭挾着“啪啪”的破空聲。

天璇子見狀忙抽刀擋在身前。

三鞭過後,天璇子和姜敏落在夫諸兩側。

天璇子怒道:“你這人怎麼這般蠻不講理?”

“哼!”舒了胸中一口惡氣的姜敏扭過頭,不言不語。

“我想起來呦。”好似沒看見兩人剛才的打鬥,夫諸慢悠悠道:“我們可以重新定個天道盟誓呦。”

姜敏頓時心中大悅,確認道:“真的?”

夫諸解釋道:“因為你們都和之前的誓約有關呦,所以只要你們之間分出勝負,勝者和我結契就行呦。”

天璇子剛想拒絕,誰知姜敏一口應下。

天璇子暗道:先是靈刀,再是妖獸,雖然還不太明白阿姊想做什麼,但是,你可真給我出了道難題。

姜敏持鞭立在山石上,猶如一株開在懸崖邊的嬌花,可她遠比花要堅強。

她傲然道:“姜敏,赤焰鞭,可敢應戰?”

即使想將過錯攬於己身,讓出夫諸,恐怕也不行了。

天璇子緩緩抽出靈刀,他拿到的姿勢其實還有些不穩,但已經掌握了精要。

自劍聖為六界第一的數年間,劍已有了權力、身份等諸多象徵。而刀,還是刀,提起它,世人想得多是亡命散修之輩。

刀,是刀客的命。

他一字一句道:“天璇子……天、璇、刀……戰。”

阿姊,這是你想看見的么?

“刀,是你的命啊。”林婠清似有所感,垂眸嘆息道。

天璇子那裏還是烈日當空,塔外卻落雨了。

她坐在第九層的塔檐上,風吹得紗裙披帛獵獵作響,像一隻在暴雨中苦苦掙扎的蝶,偶爾還夾雜有一兩聲清脆的鈴音。

雨滴順着傘緣滑落,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天初遇天璇子的場景。

但更多地,卻似那已經快要被她遺忘的很久之前的夢。

倏而,一片羽毛從她眼前劃過。

林婠清迅速出手,將它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

烈焰般的紅,在青翠欲滴的山林間愈發耀眼奪目。

她抬頭,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喃喃:“棋局,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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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本事渣遍六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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