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泠山
他雖然接受了父母慘亡的現實,也接受了馬大海是他在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可內心卻痛苦萬分,若不是大鬍子伯伯阻止自己見父母最後一面,他又怎會模糊了父母的音容笑貌!
可是,太陽東升西落,每天照常升起,即便林靖滿腔凄苦,也無法阻止時光前行的腳步。
當第一抹日光照在林靖臉上的時候,他畢竟年少,熬不得夜,將將沉沉睡下,臉上掛着兩道淚痕,兀自未乾。
“靖兒,怎麼在這兒睡。來,到屋裏去睡。”馬大海洪亮的聲音響起,他將林靖橫腰抱起,向屋內走去。
林靖猛地驚醒,抬眼便看到一個留着及肩長發,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穿着一襲白衣白褲,稚嫩的臉上卻掛着嚴肅的神情,手上拿着一盆待洗的衣物,最上面便是林靖的衣物。
林靖在馬大海的懷裏看到女孩兒秀鼻微蹙,似在嫌棄他衣物散發的臭味,不禁鬧了個大紅臉,掙扎着跳到了地上,臉頰通紅,說道:“我......衣服還是我來洗吧。
“就......你?”女孩兒冷冷地從林靖身邊穿過。
“小玲,這是你林靖哥哥,今後就跟我們一起生活了。”馬大海連忙說道:“以後就由你林哥哥教你讀書寫字了。”
“啊!”馬小玲怪叫一聲,轉過頭,瞪大雙眼看着林靖,忽的滿面通紅,飛也似地跑開了。
“這孩子!哎,這孩子!真沒禮貌。”馬大海急的直瞪眼,一雙大手不住搓着,半晌,才對林靖說道:“靖兒,她是我的女兒馬小玲,我是個粗人,不像你爹讀過書,不懂如何管教孩子。我......我對不住她!”
這樣一來,馬小玲方才的行為便可說的通了,只是屍煞的毒頻繁發作,林靖一天之中往往只有一兩個時辰能夠醒着,鬼醫開的葯,由三天一副改為兩天一副,又改為一天一副。為了給林靖配藥,馬大海不得不時常外出。而馬小玲,自打知道林靖身份后,便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
如此反覆,直到十餘日後,林靖方才恢復些許氣力,能夠下床走動。
和煦的陽光照在臉上,一時有些刺眼,林靖閉上眼睛,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久久不願睜開雙眼。昏睡的這些天,他每天都做着同樣的夢,而夢的結局都是父母的身影漸漸離他而去,他痛哭着高聲呼喚,用盡全力,卻也無法擺脫眼睜睜看着父母漸漸消失在眼前的結局。
林靖獃滯地走到一株大柳樹下,倚樹而坐,心頭一片空白。沒有了父母,沒有了家,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對於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來說,太過抽象。
或許,唯一一件能夠激發林靖內心渴望的便是為父母報仇了吧。
只是屍煞此刻就像一個永遠也不會醒的噩夢,每每想起,林靖都會生出一身冷汗。
報仇,談何容易!
這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靖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到馬小玲雙手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不知用什麼材料熬成的粥,來到了自己身後。
也不知虎妞現在是否安好,林靖看到馬小玲,便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玩伴。在這茫茫大山上,除了馬大海,便只有馬小玲與自己作伴了。這些日子裏,一直卧床不起,只怕都是馬小玲在照顧着自己。
自小,父親便教導自己,要知禮,懂禮,雖說馬小玲自初次見面后便再未開口說話,也不知是否厭惡自己,但無論如何也應該向她表示感謝。
心念及此,林靖猛然站起身,學着過去父親模樣,向馬小玲拱手做了個揖,說道:“小玲妹妹照顧之情,林靖絕不敢忘......”
馬小玲顯是沒有料到林靖舉動,一時有些慌亂,不待他把話說完,便捧着粥往回跑去。
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對於馬小玲慌亂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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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林靖同樣有些手足無措,他可不願失去這唯一的同齡朋友。怎樣才能拉近與馬小玲的關係,和她成為朋友呢?
“咱們一起讀書寫字吧!”情急之下,林靖脫口而出。原來,在劉家村的時候,由於林靖的父親林坤是村子裏唯一的教書先生,林靖與一眾小夥伴平日裏最喜歡的遊戲便是輪流扮作先生的角色,一起讀書寫字。先前,林靖若是與虎妞鬧了彆扭,只要玩起這讀書寫字的遊戲,准能讓她破涕為笑,百試百靈。
果然,馬小玲停下了腳步,轉過頭,激動地說道:“你......你真......的願意......教我?”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林靖大聲說道,他的思緒彷彿回到了劉家村無憂無慮的時光。
馬小玲很是高興,她轉身朝房內走去,沒走兩步,卻又突然折了回來,把手中的粥交到林靖手上,輕聲說道:“我......我給......你做飯,你......教我......讀書寫......字,我可......不欠你!”
話音剛落,馬小玲飛也似地跑回屋,頃刻間便雙手環抱十幾本書籍,再次來到林靖面前。
“這是我爹爹的書!怎麼會在這裏!”林靖顧不得手中的粥,“哐啷”一聲扔在地上,從馬小玲手中搶過書籍。翻開其中一本《論語》的書頁,裏面記着用密密麻麻、工整小楷寫就的批註。
全都是父親的手跡!回憶湧上心頭,林坤在昏暗的油燈下一筆一筆地做着註釋的場景如昨日重現,林靖的淚水噙滿雙眼,再也壓抑不住,抱着書籍,嚎啕大哭起來。
馬小玲不知就裏,站在一旁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只得默默地把打破了的碗收拾起來,站在一旁。
林靖哭了一會兒,忽然聽到身旁也有哭聲響起,他發現馬小玲竟然也流起淚來。
“我是沒有爹,沒有娘的孤兒,可你為什麼哭呀。”林靖疑惑地說道。
“你還......曾經有......過娘......我從小......就沒有娘......”馬小玲哭着說道。林靖頓時生出同命相連的感覺,兩個年幼的孩子禁不住氣氛的渲染,哭的更加厲害。
良久,林靖率先止住哭泣,用衣袖抹去眼淚,對馬小玲說道:“小玲妹妹,你別哭了,以後我教你讀書寫字。”
“你瞧,咱們先從《三字經》學起。”林靖尤記得當初父親也是從《三字經》開始教起的。兩個孩子席地而坐,以樹枝為筆,沙土為紙,學了起來。
此後的一段日子裏,林靖和馬小玲只要有空就在一起讀書寫字。不知不覺中,林靖的精神好上了許多,馬小玲口齒也更加清晰。
馬大海其間只回來過一次,把為林靖準備的藥材匆匆放下后,便又離開。
馬小玲為林靖洗衣、做飯、煎藥,林靖教授馬小玲讀書寫字。兩個孩子整日作伴,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馬小玲雖然相貌與她父親迥然不同,但性格卻極是相似,天生的火爆脾氣。而那日馬小玲忽然閉口不言,卻是因為擔心林靖瞧不起自己說話不利索,不願教自己讀書寫字,心中有些自卑。
其實,她早就從父親口中知曉了林靖。馬大海因為自己是粗人一個,不願讓寶貝女兒受自己的影響,在粗俗的環境下長大,所以平日裏三緘其口,這也導致了馬小玲無人交流,有些口吃。
馬大海時不時地在女兒面前念叨自己的師弟林坤,總是說要讓林坤來教馬小玲讀書寫字,還時常提起林靖。馬小玲一直期待見到師叔林坤和林靖,可真見到了,卻又有些忐忑。好在孩子天性活潑,開朗,這些疑慮一掃而空。
與林靖相處的這些日子,馬小玲整日與林靖說話,竟然把口吃的毛病給治好了,這可讓她開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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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馬小玲做完午飯,走出廚房,便看到林靖捧着本書在發獃。
“林哥哥,吃飯啦。”馬小玲的呼喚把林靖從沉思中喚醒。
“小玲妹妹,你......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林靖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與馬小玲熟絡之後,林靖在這些日子裏悲傷的情緒舒緩了許多,但日子一長,他還是難免會想起父母的慘死。
屍煞到底是人是鬼?林靖永遠忘記不了屍煞那恐怖的眼神,它只不過在自己身上拍了一掌,自己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如果屍煞不是鬼,這一切該怎樣解釋。林靖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有些不願承認罷了。
“當然有了。”馬小玲隨口應道。
“什麼?”林靖反倒很驚奇:“你......你不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世上本來就有鬼呀,而且不只是鬼,還有妖,怪獸呢!”馬小玲神色自若,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你怎知道?難道你曾經見過鬼?還有什麼?妖,怪獸?”林靖從未聽過妖、怪獸,趕忙問道。
“當然見過了。而且,在這泠山上,就有鬼呀。”馬小玲說的輕描淡寫,但在林靖耳中,卻如晴天霹靂一般。
“在哪裏?屍煞就在這山上?”林靖臉色煞白,驚地平地跳了起來。
“什麼屍煞?林哥哥,你在說什麼呢?”馬小玲不明所以,一頭霧水。
“屍煞是不是在這山上?說呀!”林靖激動地抓住馬小玲的肩膀,吼道。
“你幹什麼呀!”馬小玲有些着惱,用力一扯,林靖身子虛弱,竟被她一把甩在地上。
林靖摔的痛了,這才冷靜下來。
“你說的什麼屍煞,我根本沒聽過。你若真想知道,就等爹爹回來,你自己問他好了。”馬小玲撅着小嘴,揉着肩膀,沒好氣地說道。
林靖倒在地上,雙目無神,望向天空,半晌不發一言。
“林哥哥,你沒事吧。”馬小玲把林靖扶起,生怕他誤以為自己不願說,連忙說道:“我真的不知道屍煞。聽名字像是殭屍,應該不難對付。林哥哥,你放心,咱這山上沒有殭屍,我最討厭這些噁心的東西,所以爹爹從來都不把殭屍封印在這裏。所以屍煞肯定不會在這兒的。”
“殭屍?殭屍又是什麼東西?也是鬼嗎?”一會兒鬼,一會兒妖,又一會兒殭屍,林靖既害怕,又好奇,忍不住問道。
“殭屍是人,不是鬼。”馬小玲說道。
“殭屍是人?那屍煞也是人?”林靖問道。
“不是不是,殭屍不是人,殭屍是人變的。”馬小玲猶豫片刻,說道。
“不是人,又怎麼能是人變的呢?”林靖越聽越糊塗。
“哎呀,我哪裏知道這麼多,都是爹爹告訴我的。你想知道,就去問爹爹呀!”馬小玲被問得頗有些捉襟見肘,不禁羞紅了臉,氣嘟嘟的背過身。
見馬小玲確實不知,林靖也不再追問,說道:“小玲妹妹,那你剛才說這山上就有鬼,是怎麼一回事?封印又是封印誰?”
馬小玲本不想理林靖,卻又忍不住說道:“爹爹說這山上靈氣充沛,用來封印惡鬼,妖怪最合適不過了。所以爹爹就在這山上設了陣法,把一些惡鬼,妖怪抓來,封印在這裏,讓它們不能出去禍害百姓。”
馬小玲生怕林靖再多問,自己又回答不出,感到尷尬,趕忙說道:“我知道的可就這些了,具體的你要問爹爹去。”
林靖點了點頭,他的心裏早已翻江倒海。鬼神,妖怪之說,雖說並不陌生,但那也不過是兒時,村裡長輩說來逗趣孩童的談資罷了,如今成了現實,林靖固然有些害怕,但他自己卻也隱約知道,他的命運將與這些東西緊密相連,再也分不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