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秦禹X青予窈 番外6
丘玥六百八十七年夏,阿禹走了。
他說是聖上的秘密手諭,我知道,身為婦人,手諭內容我無權過問,他去哪裏,我也無從得知,我只能像籠子裏的鳥兒,待在秦府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為他守着,哪怕,哪怕到最壞的那一步,他回來,帶着新的妻子,還有孩子。
我的人生總是這樣沒有安全感,因為我總覺得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我和阿禹都是不對等的,所以他棄我,除了道義上可能說不過去,其他的,我都沒有立場沒有優勢可以仰仗,去指責他什麼。
我一言不發的送他離去,他很着急的樣子,上了馬,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回頭去看,公公婆婆面上雖有擔憂,卻沒有傷感,這致使我亦不可流露傷心之色。直到那年七月里,最冷的時候,清晨起來,秦府,空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府里的下人們早已經亂了,我作為主母,我不能亂。竭力的保持鎮定,我同他們說,公公婆婆只是外出,去他們的家鄉看一看。而這話我說的都心虛,阿禹的家鄉?秦家的宗祠在哪裏我都不知道。這一刻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我對整個秦家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不過幸好,娘家就在隔壁。吩咐眾人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父母親教過我女子三從四德,如何相夫教子,教過我琴棋書畫,創作詩詞歌賦,卻從未教過我全家只剩我一人時我該怎麼辦……踏出府門,我頭一次發覺原來娘家離得近是這樣好的一件事情,我指望這從父母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至少還能實現。
但迎接我的,卻是空空蕩蕩的屋子,“青府”的牌匾也已掉了一半,懸在半空中晃蕩。
此處偏遠,正門府邸並不多,對着的幾戶人家都是京中大戶的別院。我拉住一個丫鬟:“你,你知不知道青府他們,什麼時候,走,走的?”
那小丫鬟給我嚇了一跳,但她還是回答了我:“就前天的事兒,說是舉家南遷了。”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為什麼?”小丫鬟嚇壞了,趕緊掙脫了我的手,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對,對。
不能急。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此時此刻的我更應該冷靜,不能慌,不能急。
一夜之間,兩家府邸同時消失,變為空府,兩個家瞬間只剩下我一人。我騙得了大家說他們只是外出,但是我騙不了自己。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原因,而且謀划的時間必定很長而且很秘密,否則不至於我這麼多天,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
我還有最後一根稻草——翊王府。
但此時此刻,我們的家國天下都已經亂套了,翊王府又怎能安寧?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三年來,所有我看到的平靜都只是表象而已,原來我的身邊從來沒有我想像的那樣安寧。
只聊上幾句,蘇願之便不得不離開,被諸多煩瑣事纏身。她很無奈的同我說,這樣的事情。查起來很費勁,她能做的,只有去戶部請人幫忙調出秦家的檔案。
檔案寫的很簡練,簡練的一點兒的重要內容都沒有。祖籍京城,又哪裏來的老家可回?為何自始至終我從來沒有去祭拜過他們家的宗祠?兩家聯姻這樣的大事,為何兩家都沒有提出過要去祭祀祖先?
這些年我被保護的太好,以至於我從來都是跟着他們的步調走,從來沒有去想過有沒有哪裏不對勁,有沒有哪些地方的禮節被遺漏。
大概這便是所謂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吧,我一直處於安逸的生活之中,並不會去思考是否有可能的不確定性因素存在。
我不知道他們去向何方,我的背後再沒有了依靠,我開始以寡居孀婦身份自居,路人會對我指指點點,在丘玥這方土地,寡居的婦人哪怕身邊沒一個男人都會遭人非議,恨不得每一個都要自盡隨夫君去了才好。我打理兩座府邸上下,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唯有每日人定之後窩在巨大雙人寢榻上,縮在冰冷的被子裏,難過極了就掐自己的左胳膊,看着淤青留下,似乎便能解我心中一絲痛苦一樣。後來日子久了,我不再滿足於淤青留下,我開始用簪子划我的胳膊,一道一道的血痕深深印下,細密的小血珠絲絲溢出,我卻笑了。
身疼,哪裏比得上心疼。
畫眉會撲過來攔住我,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了,她會關心我,照顧我,安慰我,也會盡她所能的幫助我,她會哭着同我說,我的嫁妝已經不夠用了,就將撐不下去了……
那是丘玥六百八十七年的晚秋。
我開始參與經商,一時間轟動京城,我想,要不是蘇願之在幫我竭力排除眾難,那一年我就該放棄了。
我一直撐到丘玥八十七年十一月初一,丘玥敗北,琳琅大軍長驅直入,京城,早已是最後一處未被侵襲之地。蘇願之同我說,是因為皇帝做的太爛了啊,人年齡大了就會老糊塗,上一任老皇帝就是不服老,把元家謀逆案錯判,不然或許如今皇帝不服老,還有個子書嵐卿可以救一救他。
我確定我不太懂政治,即使是現在到了現在不得不懂的境地,我也還是稀里糊塗。
直到那一天京都破,我爬上城牆遠望,發現領兵的那人再熟悉不過……常常說阿禹與我們丘玥男兒模樣有差,他竟是琳琅的人么……這一切都像夢一樣,我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去相信,他看到了我,可是他的神色上沒有愧疚,反倒是震驚居多,有什麼好震驚的呢?震驚於,我居然還活着?
阿禹,溫情脈脈也是你,冷清如霜也是你,到底哪個是你?真的?假的?他們交錯在一起迷了我的眼我的心,我都被你弄糊塗了……
不顧一切的衝出去,我看到他身邊的人拉開弓,所有人的箭頭都指向我。大概在他們眼裏,我就是丘玥派出來對付他們將軍的最後籌碼吧。弓箭手的箭越拉越滿,很快就要支撐不住脫離弓弩了吧……
風呼呼刮過耳畔,就好似一個一個的巴掌,狠狠的打在我的臉上。我那樣愛我的祖國,不管皇帝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昏庸無道,我都不該,不該因為愚蠢而無知無覺的被人所操控,被人當作棋子當作擋箭牌,傷害自己的同胞自己的親人,即使近來他們都在惡言惡語的中傷於我,但到底,我們是一個國家的同胞啊……
我看到他揚了揚手,不知跟身旁的人說了句什麼,那人立馬讓人放下弓箭。但是我跑不動了,腳下好像被什麼絆住,我狠狠的摔了一跤,下巴磕在地上,很疼很疼。眼前漸漸模糊,他飛身下馬,跑了過來,他抱起我,一個勁兒的在喊着什麼,我耳邊只是在嗡嗡作響,大概……他大概是在喚我的名字……
真正清醒時天已經黑了,方才痛苦至極的過往讓我着實不忍回首,為什麼我只是摔了一跤肚子卻那麼刀割一樣的疼,為什麼有人在哭泣,為什麼他們不讓我出門說不能見風……畫眉來到了我的身邊,她被人灌了啞葯,什麼都說不出來。我抱着她哭了一天一夜,她不住的阻止我,意思大概就是我不能哭,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想給我寫,但是身邊那麼多人看着,她就是有心也無力。
我又一次受制於人,只不過之前為人棋子是無知無覺的,至少還擁有快樂,而現在我卻是清醒的,我在清醒的被人控制着,我知道,我現在無能為力去與他們抗衡……他來過一次,他輕撫着我左手手臂上一道一道深深的醜陋疤痕,什麼都沒有說。
我再被帶出屋子的時候,聽身邊人說,已經是一年後了。一年前,子書嵐卿帶着怒氣把琳琅的軍隊扔出了丘玥的國土,但是丘玥此次大難,真真切切的是失了一半土地的。而後秦禹也沒說什麼,現在他要前往的是恆州國,我知道,作為琳琅女權主義光輝下卑微生存着的五皇子殿下,秦禹,不,我該叫他獨孤羽堯,他內心一定是痛苦的,但是我很清醒的知道,這份痛苦並不能成為他征戰四方去打擾他人生活滿足他奴役他人心理的理由。
我對他吼,大聲的喊出我對他行為的反對意見,即使嗓子啞掉也不足為惜。他卻也從沒反駁過,也從來沒正眼直視過我,他一直低垂着眉眼,等我累了,一句:“說完了?說累了?去休息吧。”就把我打發。又是一年過去,我清楚卻又模糊的感受着時光的流逝,恆州安逸多年國力衰竭,節節敗退,我被迫跟着他站上恆州的極天宮。
極天宮外是九百九十九級玉階,日常上朝,皇帝在殿門外玉階上,朝臣在玉階下,來回話語皆由宦官唱和傳達,來回奏章呈遞即是宦官們來來回回一個又一個九百九十九級玉階。而獨孤羽堯帶着我走上那裏,用的是恆州投降者的力量,坐着轎輦,緩緩而上的。
他帶着一個女人征戰四方,而今享受也帶着我,恐怕早已不是愧疚能言。我擔憂的四處望了望,卻不想就這個關頭他鬆了我的手,走到恆州那老皇帝跟前,指着我道:“陛下您,可否覺着這位姑娘好生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