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生命至爛
凝澈聞言鬆開了他的眼睛，整個人忽然變得怔怔的，獃獃地看着蘇君笑，心裏又是喜歡又是怪罪，喜歡他對自己說這話，怪罪他和自己關係還沒到此地步就說這話未免輕薄。
蘇君笑也因為自己一時失言而懊悔不已，只恐怕她把自己當做輕薄之徒。
蘇君笑喚了她兩聲兒，輕聲道：“龍姑娘，你怎麼了。”
凝澈滿臉委屈地錘了下自己的腿，嘆道：“對呀！你父皇為了你的安全給你安排暗衛。龍玉怎麼不給我安排兩個人保護我呢，害的我整天在外面被人家欺負！被人家拿着刀追着砍，跟過街老鼠一樣，真是不能比。”
一面說著，凝澈又探出頭去觀察戰況，哪裏還有人影？凝澈趕忙走出來，只見地上血跡斑斑。估計他們是撤走了。
龍凝澈因問蘇君笑道：“你是太子，為什麼不在皇宮？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蘇君笑笑道：“今兒是十五，明天一大早就該進御學府了，父皇讓我接絨兒妹妹一同去御學府。”
龍凝澈忽又想到他是太子，宋絨是長安郡主，他們是門當戶對的金童玉女，又是從小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不免又多心傷心。臉上卻絲毫沒有顯現，大方一笑，拱手道：“多謝你今日救我一命，凝澈記下了，咱們後會有期。”
話說施羽一行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什麼狗屁北夏太子！沒想到這北夏皇帝老兒還挺狡猾，給他的太子身邊安排了幾個身手極好的暗衛！
施羽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從他的暗衛手中脫身，拖着重傷的身子緩慢在北夏街道上挪動着，就連施羽都捂着流血的胳膊，滿臉戾氣。
今晚還能再爛點嗎！先是被紫衣女子碾壓似的打敗，還把離月刀折斷了，接着又被北夏太子的暗衛所傷！直到現在還沒找到逃跑的犯人！
生命至爛！爛透了的爛！
煙花爛透了的夜晚，施羽低着頭走着，她鼻子很靈敏的嗅到空氣中的血腥氣伴着淡淡的熟悉的葯香味，忽然她猛地抬頭。
月色下迎面站着一個人，白色衣服，迎風飄然，單薄身子，如鬼似魅。
施羽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顫抖着腿直直往後倒退，身後的人也都跟着倒退不及，踩腳的踩腳，跌倒的跌倒。
施羽方才發覺自己已經失態，鎮定了思緒，她一把拔出長劍，劍指那人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您還是跟施羽乖乖回大牢吧。”
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只聞得他的聲音帶着極淡的笑意道：“自然要跟你回去，你好不容易做到這個位置，明陽又如此信任你，交給你這麼重要的任務，你自然不可以讓他失望。”
施羽收了劍，慢慢走到他身邊，可他卻似抽盡了全身力氣似的，身子疲弱了到了極點，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倒在了施羽肩頭。施羽亦是下意識的攬住了他的肩膀。
星光泛着漣漪，月下兩個相依偎的人影，單看這幅畫面還以為是一對璧人呢。
夜風吹，非良人，二人的耳朵上都戴着一顆在夜下璀璨堪比星光的耳釘，施羽的在右耳，他的在左耳。真真是美從邪生。
施羽在他耳邊輕輕溫柔的說道：“也不能讓你失望。”
施羽繼續挑唇笑道：“當年我才七歲，不知道良禽擇佳木而棲的道理，如今既跟了明陽主子，自然一心一意地為他賣命。您可別怪施羽狠心。”
那人注意到她的離月刀沒了，睜了睜虛弱的眼皮問道：“你的離月刀呢？”他的聲音總是這麼溫潤如玉，清風明月，輕易就要蠱惑人心，千萬莫要信他。
施羽突然抑制不住的酸意上涌，幾欲落淚，想起了十幾年前的情景。
那時，她還是一個七歲的孩童，是一個在街上乞討的破破爛爛的乞丐，天天被街上的流氓地痞和那些大的乞丐百般欺負，他們整日裏搶奪自己乞討來的食物和錢財。
有一天，他們又把自己乞討得來的半塊餅子和幾錢銅板搶走了，還把自己逼到牆角裏面拳打腳踢，一頓毒打。施羽滿是傷痕的蜷縮在牆角，饑寒交迫，無助的沒有一點辦法。
往日積攢下來的恨意此刻全部爆發，她抓起地上的半塊石磚，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了那個整日裏欺負自己最狠的乞丐的腦袋。
砸下去的那瞬間，天地彷彿都變成了灰色的無聲的，施羽看到他們驚恐憤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轉，地上的那個乞丐腦袋鮮血直流，已經沒了氣息，鮮艷的紅色是灰敗的天地之間唯一醒目的顏色。
隨後，他們暴怒而起，追着自己滿街的跑，直到把自己逼到一個巷子的角落裏，他們個個擼起袖子摩拳擦掌，那可怕的眼神像是要殺了自己一般。
施羽顫抖着身子流出恐懼的眼淚，緊緊抱着自己的腦袋閉緊了雙眼，準備就此赴死，結束這不堪承受的短短的一生！
生命至此，生亦何歡，死亦何哀！
可是很久施羽都不感覺不到他們的拳頭落下來，卻聽到一男一女的笑聲在頭頂響起。施羽緊緊摟着腦袋，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眼，入眼兩雙潔白的鞋子。
她試探着抬頭看去，那是施羽第一次遇見他。
塵世中的三千心跳，化作根根閃着星光的三千銀針，停格在她黑色的瞳孔中，只一瞬的寒光亂影，那些銀針通通在她的離月刀中落敗跌落在地。
回過身來，施羽已經成為了那個嘴角噙笑的邪魅矜傲的桀驁少女。如何教她百鍊成剛，於廝殺中過盡千帆。
飛羽踏過皚皚白骨，鮮血俱是舊人！
不是醉倒在了名為權利的慾望之中，背負了背叛與自私的枷鎖。只是我載着你的深深期望而來，怎能甘心服輸而去！
一步一步走上飛羽台，不止一次的差點倒在血泊之中，如今坐在那個位置上，若問到底是什麼感受？
於廝殺中苟活的僥倖？萬人敬仰的驕傲？手握權利的安全感？
都不是，是害怕跌落的痛苦，是害怕死去的痛苦，刻在了骨子裏懼怕的那種痛苦。
如同童年時被乞丐們欺負毒打差點殺死的那種噩夢般的痛苦。
那時他如天神降臨，白日清風中如明月一般，盈盪着此刻彷彿變為了幽幽空谷的深深的城鎮。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眉眼含笑的低頭看着自己，他身旁跟着一個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說：“這女娃娃是個好胚子，小小年紀就有殺人的膽量，值得好好培養，不如你收她為徒弟吧。”
他不嫌棄自己髒兮兮的衣服，把自己抱在懷裏，笑道：“我從不收徒弟的，這孩子這樣可愛勇敢，做我的女兒倒好。”
紫衣女子被逗笑了，嗔他道：“你才多大阿，比她大不了幾歲，哪裏有這麼大的女兒。”
涼笛吹徹南楚國的天空，斬下了染血的旗杆，他眼神寒冷絕望的如同死人，終於破碎不堪的倒在了黃昏下的皇城之前。
千軍萬馬煙塵滾滾遠遠的彷彿嘶鳴在宏大雄偉堅不可摧的皇城腳下，屍橫血影遙映着天邊血紅的殘陽。
施羽突然覺得自己那些痛苦輕如鴻毛。國破家亡擔在他的肩上，施羽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一個從地獄的烈焰中爬出來的亡命之徒。
復國兩個字以鮮血和生命寫就，如同被封印的業火，要麼吞噬地獄，要麼吞噬自身。
他飲盡毒藥，他跌落地獄，他失敗了不是嗎？
十五年前南楚國破，十年前他復國失敗，終身被囚，萬劫不復。從此南楚兩個字隨着他的復國失敗徹底凐滅了，煙消雲散了。
歌聲裊裊，舞姿曼妙，畫樓外楊柳低低，明月當空，桃花扇底的香風宜人，龍凝澈她們這些人在脂正濃，粉正香的錦繡堆兒里醉飲千觴。家家戶戶的搗衣聲連綿不斷。
是啊，現在是盛世繁華，北夏的盛世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