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盛世紅妝
說來也是一件奇事,你道長安郡主是在哪被找到的?
“啪”一聲撫尺敲了下桌子,說書先生故意設下懸念,道:“各位看官,這回的故事說完了,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辨。”
看客們猶沉浸在故事的餘味中不能自拔,座下一陣騷動,看客們紛紛催着說書先生繼續說下去。
長安郡主到底被救出來了嗎?趙皇後到底怎麼死的?那個傾城傾國的故事又是什麼?皇帝真的變心愛上別的女人了?
還有他們關心最後長安郡主有沒有成為太子妃?
座位的後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兩個江湖模樣的女子,她們都戴着帷帽,長長的黑紗垂下遮住了她們的臉。桌上放着兩把劍。
其中一個女子坐姿放縱,捏起一碗酒灌了下去,勾起唇輕笑道:“這說書先生真夠磨嘰的,他怎麼不從盤古開天闢地說起?這都多久的事了,連我都快記不清了。”
旁邊的紫衣女子斜了她一眼,攔下了她的酒,道:“別作死,有身子的人了!”
那女子把臉轉過來對着她,含着淡淡的笑容道:“話說,我還真不知道她竟跟太子是定了娃娃親的,她那樣的一個人,卻也瞞了我,不然他們兩個還真是挺配的。”
青梅竹馬,金童玉女,出身家世,眼界談吐,相貌品格可不是個個兒都般配?
你說,為什麼那些舊事會被說書先生編成故事,說給眾人聽,流傳下來呢?
她想了想,說道,大概是那些故事太過悲傷,使人聞之落淚,當時的歲月載不動那些憂愁,所以讓它們化作細風吹拂而去,化作細雨散落大地,化作柳絮飛到天盡頭。
化作霜雪,化作滿川的煙草,化作花瓣上的露水,浸潤的人們的心房。
繼而編作一個個至情至性的故事,最後化作多愁善感的人兒眼中的淚珠,這就可以那些憂愁盡數散盡了。
那些故事中的憂愁真的這麼多嗎?
當然了,這是一場關於盛世的悲傷。
“啪”撫尺落桌,清肅了現場,說書先生繼續說道:“各位看官別急。這長安郡主何等吉人天相,自然是被安全解救出來了,人家當下仍是安安穩穩生活在盛京,依然是尊貴無雙的長安郡主。”
底下的看客騷亂嚷叫,人們總是最關心風月之事,他們最關心的是長安郡主後來是否成為了太子妃。
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你們聽我剛才的話,自然也就猜到了沒有。太子去年這個時候娶了領國東越國的嫡公主金扶柔為太子妃。”
那時候真是好大的排場,金鼓銅鑼響徹雲霄,絲竹管弦歌盡繁華,條條大街紅妝鋪路,棵棵樹上繫着軟羅飄灑,連人們的笑聲中都聽得見金子碰銀子的響聲,珍珠如土玉如石,彰顯着北夏的繁榮富貴。
一頂由六十四人抬着的九華紅羅纏金絲敞天大轎慢慢走在盛京,當真是華美華貴至極。花轎前後跟着幾百個神仙模樣的宮女。
轎中央端坐着扶柔公主,她一身百褶蟬翼薄紗大紅長裙軟軟柔柔鋪滿了紅轎,頭頂一張大紅頭紗,轎前由宮人掌着兩張巨大的寶扇開路。
扶柔公主在上面顯得柔美嬌怯,尊貴無雙。太子一身大紅婚服騎着玉勒金鞍的寶馬走在前面。
盛京的百姓們摟着一籃子一籃子的名貴的牡丹花撒上空中夾道歡呼,一時間盛京空中好像下起了牡丹花瓣雨似的,香氣四溢,真真堆成了錦繡牡丹花城。
說來令人唏噓,你道那迎接扶柔公主入京的將軍是誰?正是與太子青梅竹馬的長安郡主。
她頭髮高高束起,摟着自己的頭盔,一身戎裝跨在馬上,領着北夏軍隊一路護送扶柔公主而來。
長安郡主英姿颯爽,大有破陣殺敵之氣概,威風凜凜,頗有當年長平公主之姿。
一路上的百姓有看扶柔公主的,有一多半是看長安郡主的風采的。
但絕沒有人是看那個蠢貨的笑話的!
龍凝澈那時候重回盛京,她不久前跟人幹了一架身受重傷。
她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寬袍長衣坐在紅袖樓喝酒,戴着長長的帷帽,灰紗垂肩,把臉擋得嚴嚴實實。
聽得外面熱鬧非凡,十里紅妝光鮮亮麗。她知道應是誰家娶親了,陣仗盛大是盛大,可再盛大也沒有當年她成親時聲勢浩大,她甚至懶得多看一眼,弄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娶親。
前兩天剛認識的野丫頭在一旁不住地央求她,哄她說外面娶妻的男子是自己的未婚夫,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娶別的女子,而負了自己。
野丫頭央求龍凝澈幫幫她,眼看那個負心漢就要娶別的女人了,若不出手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龍凝澈好笑道:“若果真是負心漢也罷了,只是你要我怎麼幫你。”
野丫頭笑道:“這個簡單,我要求也不多,我只是想當面問一問他,他心裏到底還愛不愛我。若他說愛我,那麼我死皮賴臉也要嫁給他,若他說不愛我,那我就讓他後悔一輩子!”
龍凝澈像聽笑話一般看着這個毛都沒有長齊的野丫頭,笑道:“你要怎麼讓他後悔一輩子?”
野丫頭揚起下巴,笑道:“這就該你出場了,你武功厲害,你裝作壞人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等他們的儀仗過來了,咱們啾地一下飛過去,攔在他的馬前,威脅他,你跟他要一萬兩黃金來贖回他的未婚妻,就是我。”
野丫頭說得眉飛色舞,逗得龍凝澈直笑,野丫頭繼續說道:“到時候我趁機問他愛不愛我,看他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會不會說真話,若他愛我,你也可白得一萬兩黃金,若他不愛我,你就把我綁走,任由他悔恨一輩子!”
龍凝澈笑着扭她的嘴,道:“真箇人小鬼大的野丫頭,虧你想得出這八面玲瓏狠心狠肺的辦法來,還不忘給我撈一萬兩黃金,我可得謝謝你了。不過我可使不了那麼多錢,我問他要一兩就夠了。”
野丫頭吐吐舌頭道:“我可不單單為你,一兩黃金也忒把人看輕了吧,我值一萬兩還多呢,瞧你這寒酸的窮樣,你只管開口要就是,他不缺錢。”
龍凝澈嗆了口茶,道:“你準不準阿,外面真是你未婚夫?你別編了瞎話來誆我玩,他這麼有錢,一定安排着打手護着新娘子的,到時候別讓我挨一頓好打。”
“唉呀,你怎麼婆婆媽媽的,就是有幾個護衛也不是你的對手,快快快,他們就到樓下了。”
龍凝澈被這話一激一捧,挨不住她再三催促,索性答應了,心裏想着不過是京城哪家豪門大戶的公子始亂終棄的故事,幫一幫這個野丫頭也無妨。
人聲鼎沸中,儀仗浩浩蕩蕩走到了樓下,太子勒着馬噠噠地走在前面。
馬蹄踏過地上的花瓣,太子不自覺地看向紅袖樓的匾額,勾起多少回憶往事來。
那年他打樓下經過,那個女孩子憑欄嬌笑,輕浮放浪地着朝他吹着口哨,有張有致兒的學着青樓女子的姿態伸着綉帕招他,“公子,來呀,造作呀,反正有大把時光。”
他兩隻眼睛滿是笑意看着她,準備進去找她。她卻連忙阻攔,笑道:“等下,不要進來了,裏面胭脂香味兒濃郁,我們聞着是好的,然你身子矜貴不能忍受,怕腌臢了你,還是我來找你吧。”
說著,她憨態可掬搖搖晃晃地笑着跨過欄杆,直衝着他咧嘴笑,他則在原地急得直流汗,來回挪着步去接她。
隨後她笑着縱身一躍,衣袂翩飛,鼓着風聲,湘裙換了灰袍,眼前的身影和記憶中的身影驀然重合,從太子眼前劃過。
身後的尖叫混亂聲音傳來“有刺客!”瞬間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再看時,眼前二人穩穩落到地上,一個穿着灰黑色袍子戴着斗笠的刺客拿着寒光凜凜的長劍逼着姜黛澈的脖子,赫然擋在了他面前。
周圍一圈侍衛齊刷刷拔出刀來指着她們。
龍凝澈戴着厚厚的帷紗,沒有看清馬上的人的相貌,只用微弱的視線和靈敏的聽覺,感知到周圍至少圍着三層素質良好的侍衛。
她暗暗罵了句,竟又是惹上京城姓宋的大人物的公子了不成?不然怎麼這樣多的侍衛?
太子看到姜黛澈身陷危險,眼裏先是劃過擔憂的神色,隨後轉為怒氣,責備她道:“我不是讓你回去了嗎?你想幹嘛?還想劫親嗎?”
遂命令護衛道:“去!把她安全送回你們大人那去!”
話落,侍衛端着刀蠢蠢欲動。
說話間,長安郡主騎着馬從隊后趕了過來,遠遠瞥了下姜黛澈,守在新娘子身邊,不再往前,說道:“無妨,是黛澈公主,一會兒我把她送到大理寺交給大人就是。”
龍凝澈心下着慌,一手掐着姜黛澈的脖子,一手又把劍逼近了兩分,吼道:“都別動!否則我殺了她!即刻拿出一萬兩黃金來,我就放了她!”
耳邊傳來遙遠的熟悉的聲音,太子眼前淚霧瀰漫,漸漸模糊了等待。
如同素手撥出的琴聲划落九天之上的冰霜落到了清澈冷寂的溪水裏,噀霜為冰,瞬間凍結了周圍吹吹打打嘈嘈雜雜如聾如啞的喧囂。
姜黛澈早已眼底血紅,兩行淚痕掛在臉上,決絕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說道:“我只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太子低着頭沉溺良久,隨後抬起頭深深淺淺的盯着她的雙眸,清風捲起她兩鬢的碎發,忽然他心內冷氣鬱結不能自抑,急火攻心,捂着胸口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太子小口小口喘着氣顫抖着聲音道:“澈,澈兒,回,回去吧。”
姜黛澈早已淚流滿面,哽咽着說道:“好,我輸了,我回去,我回去。”
清淚滴到馬背上,太子依然喃喃喚着“澈兒”
沒人知道這一聲聲的澈兒到底包含了多少苦澀。
龍凝澈聽了不覺打個冷顫,渾身不自在,這男人這麼肉麻的喚着野丫頭的名字,怪尷尬的,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自己也叫澈兒罷了。
黛澈輕輕推開了凝澈的劍,凝澈心中暗叫不好,連忙在她耳邊說道:“卧槽,你幹嘛,別走阿,你不能走阿,你一走我會被他們當做刺客殺掉的。”
黛澈沒有聽見,雙目獃滯的慢慢走着,層層侍衛攔着她,她進一步,侍衛便退一步。
黛澈沒法,忽然從袖口滑出一把匕首來,緊緊刺着自己的脖子逼出鮮血來,憋着淚吼道:“來阿!不用你們殺我,我自己來。”
忽然手上挨痛,黛澈失手掉落了匕首,原來是長安郡主手執軟鞭,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
長安郡主一把把她撈到自己馬背上,道:“你能不能別鬧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也是容你在這胡鬧的,就把你街前攔駕這條罪名,告到你家大人那裏,管你什麼公主,看誰保得了你!”
隨後長安郡主派了自己的一個親信把姜黛澈送走了。
街上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里裡外外都是看熱鬧的。長安郡主頭也不回的策馬仍趕往隊后,命令道:“立刻把那刺客押了!”
“是”侍衛軍隊齊聲答道!
龍凝澈站在原地,野丫頭一走好似也把被窩扯走了,剩她孤零零在原地尬着,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呢?
眼看侍衛就要衝上來了,龍凝澈不想惹事,遂撲通一聲,雙膝跪下,對着馬上的那人求饒道:“大人饒命!小的只是為了錢財虛張聲勢而已,不成想惹到了大人物,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饒命!”
當時龍凝澈隔着重重侍衛跪在太子馬前,扶柔公主轎子遠遠停在後面,後面的宮女侍衛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麼,街上人群成堆,挨挨擠擠,都伸着脖子看熱鬧。
盛京淬着一片霞光萬里,紅色的晚霞如同一張柔軟的薄紗隨風蕩漾在盛京上空,亭台樓閣瓊樓玉宇沐浴在熔金的日光里,當時太陽的餘暉飄飄洒洒落在每個人的肩頭。
這一刻過後,那些無處散落的情愫,是否隨着餘暉化為飛灰,凐滅在塵埃里,埋藏在歲月中,過後,無人記得。
太子說道:“你要一萬兩黃金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