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花結果
一場小雨過後,秋高氣爽,夏府上下一派忙碌喜氣。
夏雪籬怕吵到梅馥,命阿九將道賀的來客都攔在了廳外,讓魁姐幫忙招待,保持了清芷居的安寧,此時的清芷居,除了門外等候差遣的下仆外,屋內便只餘下一位奶娘。
這奶娘是夏雪籬經過萬般挑選特意找來的,十分溫厚可親,此時她將紅通通的幼小嬰兒清洗乾淨,用層層絲綢包裹起來,眉花眼笑地抱到夏雪籬面前。
“小公子定是隨您,生得這麼漂亮,真是玉娃娃一樣!”
夏雪籬微笑着接過孩子,然後命她退下。
回到梅馥床邊,他傾身將孩子抱給她看,仔細打量過那張五官都皺在一起的小臉,他皺眉向梅馥道。
“這奶娘奉承話說得也過於離譜了,分明丑得和小耗子一般,哪裏隨我?”
梅馥虛弱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嬰兒嫩嫩的臉龐,瞪他道。
“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親生骨肉的?小孩子剛生下來都是這麼丑的,慢慢的長開了就會變好看了,你以為自己美得驚天動地,其實小時候也和他一個模樣!”
夏雪籬笑了。
“夫人終於肯和為夫說話了么?”
梅馥一噎,面色慢慢轉紅。
方才她臨盆之際,疼得天昏地暗,只覺得身體將要撕裂開來,轉眼看見夏雪籬在一旁握着她的手,怨怒湧上,尖叫道。
“痛死我了!!!!夏雪籬!你這個騙子!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騙子!!”
一年前,新帝登基那日,夏雪籬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告梅馥為國舅夫人,這一舉動,明顯比盛大的婚禮更加有效,第二日,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都開始對這件事議論紛紛,甚至送了個“三姓夫人”的外號給梅馥,意在諷刺她三度嫁人,人盡可夫。
這件事傳到夏雪籬耳中,他即刻冷下一張臉,決定要殺幾個人以儆效尤,梅馥連忙攔住了他。
“共同經歷了那麼多,你覺得如今的我還會在乎名聲嗎?“
夏雪籬垂首看她,她早已不是那個被沈冰柔陷害會氣得倒仰,也不是會瞪着眼睛罵他“夏雪籬,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的天真的姑娘了。
二十四歲的梅馥,依舊年輕貌美,那張曾經囂張跋扈的艷麗臉龐,雖偶爾還可見頑皮之色,卻已脫出稚氣,多了一份淡然與理智,彷彿退去艷色,卻經久不衰的臘梅,暗香浮動。
夏雪籬心頭一動,捧起她的面龐,溫涼的唇落在她唇邊,低低道。
“既然已是夫人,那何時坐實這名分,給我生個孩子?”
梅馥一怔,微微臉熱,然後主動勾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順勢將自己抱起來走向床榻。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雖已在一起,但由於梅馥始終心存彆扭和害羞,每每觸及那方面,她都很不爭氣地逃開了,偏偏夏雪籬也似不急,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可今日,他卻如此露骨地表達了要求,像是對街頭巷尾流言的堅定回應,他一生不曾為世俗所累,所以別人怎麼看,他根本不在乎,況且,那些人又怎會知道,梅馥,其實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完完整整的屬於他。
床帳落下,日暮的餘光打在帳子上,模糊的光影載沉載浮,似漣漪一圈圈漾開。
事後,梅馥躺在夏雪籬臂彎中,越想越不對勁,自己傳奇的名聲在京城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被編做當紅戲碼天下傳唱,也沒見夏雪籬在乎過,怎麼突然……
她惱怒地發現,自己可能是着了夏雪籬的道了,當即氣得仰起頭想要狠狠咬他一口,卻被他輕笑着吻住,帶入又一輪的纏綿。
應之前夏雪籬小聚之約,顧少元前往鳳樓,卻發現梅馥與夏雪籬之間,有些什麼變得與從前不同了,梅馥的面龐,變得更加光艷動人了,猶如雨露淋過的花,每次與夏雪籬對視時,都會有幾分羞惱與不自在。
在這方面一向木訥的顧少元這次卻不再遲鈍了,他隱隱感覺兩人的關係不同以往,而是真正的有了些什麼,那種脈脈的情愫讓他心中一片苦楚,只能強迫自己不去看梅馥,只直視着夏雪籬。
“阜寧最近,着實太安靜了。”
夏雪籬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卻瞥見梅馥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便伸手輕輕將她的酒杯拿起與自己的茶杯調換了一下,並柔聲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梅馥登時紅雲浮上面頰,瞪他一眼,狠狠地將茶一飲而盡。
夏雪籬的聲音很低,顧少元卻清楚的聽見他說的是“想要孩子,就不許喝酒,聽話。”
顧少元痛心的同時,十分懷疑夏雪籬是故意讓自己聽見的,他在梅馥面前表現得大度,卻無時無刻不在對自己宣誓着所有權。
夏雪籬一笑之間,已然將目光轉了回來。
“阜寧比李宸紹聰明得多,沒有十足把握,不會反戈一擊,她現在,就好比冬眠的蛇,看上去無害,實則盤在巢穴里養足力氣,只待冰雪消融,才好張口捕食。不信你便查查京城裏那些雲家的夥計,大多都還和她保持着密切的聯繫。”
梅馥聽了,心中一凜。
原來阜寧的一舉一動,他早已派人私下查探過,那麼之前花漪紅和白鶴軒讓阜寧傳達的話,他會不會也……
那日回去以後,她猶豫了許久,還是沒有告訴他,一來是覺得沒有必要,二來,她知道他不喜歡她與別的男人之間還藕斷絲連。
梅馥有些緊張地掃了他一眼,卻沒看出什麼異樣,稍稍放了心。
“雲家勢力,我會派人盯着,可陳國自家也才剛剛平息叛亂,此刻應是無暇東顧,我擔心的,是阜寧這些年在朝中培植的勢力。”
顧少元的話不無道理,新帝即位,由年輕的戚太后垂簾,夏雪籬與顧少元二人輔政,乍看之下長公主已經失勢,然而事實卻是,近年來她在朝中培植的人脈已經根深蒂固,有人手握軍權,有人掌握財政,有人把持着官員的甄選,這些才是真正棘手的。
夏雪籬沉默一瞬,突然對梅馥笑道。
“染香還有沒有?”
梅馥正聽得專註,見他突然轉移話題,不知是何用意,卻還是點了點頭。
夏雪籬抬手撫過她的發,柔聲道。
“替我和少元取些來可好?”
梅馥愣了愣,還是站起身來,走了兩步,卻聽夏雪籬在身後補充道。
“可不許偷喝。”
梅馥轉頭白了他一眼,夏雪籬只是笑,待梅馥走遠,他才沉下眸子,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顧少元,聲音極其清冷。
“那些人,我這裏已經有了名單,卻不都是奸妄之輩,其中也不乏耿直能幹的棟樑之才,少元若能藉著清流的威信收歸過來自然是極好的,若然不能,理當格殺勿論斬草除根。”
日子在表面平靜實則洶湧中尋到了平衡,雖兩派明爭暗鬥不斷,但短期內卻也掀不起什麼大的波瀾,長公主那邊,似乎也打算暫時休戰。
這讓夏雪籬得以暫時鬆懈,他依舊如同從前那般,閑掛着輔政大臣的頭銜,卻時時賦閑在家與梅馥相伴,白日聽雪觀花,遊船垂釣,夜裏痴纏不休,翻雲覆雨,好似要將那錯過的幾年一併補上。
那真是極為美好且短暫的一段時光,在梅馥很快有了身孕之後,她立刻感覺自己是不是又被騙了。
在魁姐的辨認下,梅馥後知後覺的發現,夏雪籬平日命人給自己做的膳食里都添加了有助於受孕的藥材。
“感情這些日子你對我那麼好!就是想騙我給你生孩子!”
梅馥挺着漸漸凸顯的小腹,氣鼓鼓地推開夏雪籬。
他卻笑眯眯地貼上來環住她的腰,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拂過梅馥的肚皮,好脾氣地陪笑道。
“這怎麼能叫騙?我一開始便說過啊!”
面對梅馥的炸毛,夏雪籬嘆了口氣,握着她的手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
“其實阿馥,現在打掉還來得及,雖然局勢暫時平穩,但我與阜寧,遲早是要分出勝負的,按說,我還是一隻腳踏在黃泉里的人,確實不該讓你在此時有孕,畢竟我若有個萬一,你……”
“住嘴!”
梅馥回身緊緊抱住了他,咬牙切齒地道。
“你休想說什麼你死了讓我去找那誰誰誰之類的廢話,我告訴你,孩子我生定了,你死了,我也和你一起死,讓你兒子變成沒人照顧的孤兒!”
“……唉,阿馥,你。”
夏雪籬長嘆,似極為無奈地摸摸她的頭,唇邊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狡黠的笑意。
“那我只好儘力活着。”
顧少元得知梅馥懷孕以後,整整有一個月沒有見她,夏雪籬某日不在的時候,魁姐告訴梅馥,最近他一人常在城外牧民駐紮的地方喝酒。
梅馥聽了,沉默許久,只是黯然長嘆,卻也沒有再去見顧少元。
梅馥自懷孕以後,身體開始變得笨重,夏雪籬便不再帶她出去遊玩,卻特地帶她進了次宮。
梅馥沒有想到,想要見她的,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夏雪虞。
自李玥死去之後,她便如同枯萎的花,嬌艷的容顏也罩上了一層灰敗,她脫下艷麗的衣裳,只着深色衣裳,日日在清幽的深宮之中禮佛念經。
梅馥知道,因為戚夢嬋的話,太皇太后對她,心中也是有恨的,只不過礙於夏雪籬,才沒有發泄出來,可是她厭煩見到她,一眼也不想多看。
在短短的幾個月裏,她不止一次出面勸夏雪籬納妾,雖然都被夏雪籬笑着婉拒了,但這些事傳到梅馥耳中,她總是和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有了孩子,她弟弟的孩子,夏氏唯一的血脈。
夏雪虞坐在沉香木椅上,目光落在梅馥隆起的腹部,最終嘆息道。
“是個男孩便好了,希望能更像阿籬些……”
梅馥雖然聽得不舒服,心裏卻到底也贊同太皇太后的想法,似夏雪籬這般絕好的風姿,天下可謂無雙,做父母的,誰不希望生出的孩子漂漂亮亮呢?
夏雪虞如今不問政事,坐了一會便乏了,但梅馥臨走之前,得到了她饋贈的許多禮物,雖然明顯是送給她肚子裏那位的,但梅馥的心情還是好了不少,畢竟,她也算和夫君的姐姐有融冰的希望了。
梅馥突然有些明白夏雪籬為何這麼迫切地希望她懷孕了,畢竟他們雖然能不顧旁人的廝守,他卻始終希望她能得到眾人的承認和祝福。
思緒漸漸拉回,梅馥看着身邊緊閉着雙眼的嬰兒,唇邊浮上一絲笑意。
“算了,生都生了,我也拿你沒辦法,就罰你給孩子取個好聽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