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鬼市之巧
山思緣女扮男裝入鬼市，本是去雲樓，找雲樓之主解惑，卻不巧碰見夏侯瑾鬼鬼祟祟，尾隨一女子。那女子着狐狸面具，身姿曼妙似天人，過往行人無不回首驚嘆。她料定夏侯瑾並非輕浮之人，尾隨此女必有緣由。
女子走到花間坊，於燈火通明下摘下面具，露出絕世姿容，手持一花，回頭沖人群中的夏侯瑾抿唇一笑，道：
“夏侯郎君不辭辛苦，一路護送，何不現身一見？”
奇了妙了，夏侯瑾熟諳武功，又懂偵查之術，跟蹤時極為小心，宋禕小娘子不應有所察覺才是。再者，夏侯瑾戴着鬼面，身着便服，宋禕與他不過一面之緣，不應認出他才是。若不是宋禕小娘子面具不慎滑落，夏侯瑾得見真容，光憑身段也無法斷定其身份。
夏侯瑾自人群中出，面具下神情頗為尷尬，強作鎮定道：
“鬼市詭譎多變，宋女郎隻身一人，無隨從跟隨，怕是不妥。”
“夏侯郎君不愧是父母官，這般體恤民情吶。”宋禕以花枝掩面輕笑，有調侃之意，眸色更加靈動好看，“有客曾言，鬼市奇也，應有盡有，我心中好奇，想來一探究竟。鬼市詭譎多變，得見此景此人，死也無憾了。”
至此，夏侯瑾順水推舟，道：
“夏侯也是好奇而來，若宋女郎不嫌棄，一起同游如何？”
“榮幸之至！”
宋小娘子戴上面具，手持鮮花，兩人並肩而行。山思緣目送兩人走遠，覺着兩人互相防備，不知是何緣由。然當下之際，需先尋雲樓之主解惑，其它雜事瑣事他日閑暇再理會。憑夏侯郎的為人，當不會加害於宋小娘子。
雲樓藏於雲端，山思緣並非首次上雲樓，輕車熟路，雲樓周邊守衛亦不會出手傷她。初見雲樓之主時，雲樓之主曾許她來去自如之權。只是迄今為止，雲樓之主居於屏風后，思緣也未曾得見其真容。
只憑屏風上投映的倩影推斷，雲樓之主當是美人無疑。
“思緣無意中追隨使君，闖入幽都，誤入不生水，得聞幽都之主威名。然，幽都乃陰間之物，如今墜入人間，鬼門大開，禍害無窮。思緣尋思着幽都之主怕是幕後真兇，不知其有何陰謀，心中惶恐，便想來向雲樓之主討教，那幽都之主究竟是何底細。”
“你既隨使君入幽都，心中有惑，何不當面問使君？使君有鳳主，百鳥皆為其耳目，但凡在世間留影的事，他不會不知。還是說，你不信他？”
她並非不信使君，而是不信鳳主，不想與其有所牽連。
“思緣考慮不周，不曾問過使君，既入雲樓，還望雲樓之主解惑。”
雲樓之主揭開香爐蓋，又添新香，味道與先前截然不同。
“幽都之主名巫咸，號魘王，黑山四族後裔，後起巫族之主。人間百姓曾經擁戴他，他不喜陰間卻藏入陰間多年，怕是有所圖謀。幽都既入人間，想必巫咸也混入尋常百姓家，隱去氣息，伺機謀事，靠你一人之力，窮盡一生也無所獲。”
“雲樓之主的意思，思緣明白。只是思緣，不想與鳳主有所牽連。她殺我生母，此仇不供戴天，若我得其恩惠，他日如何向她復仇？”
思緣終於道出心中所想，只怕不說雲樓之主也能洞悉一切。
“鳳主只是探路人，你生母乃使君所殺，你已不能復仇，何苦自我折磨呢？”雲樓之主拂袖甩出清風，將思緣吹下雲樓，聲音卻始終追隨思緣耳際，“你既原諒使君，就不該記恨鳳主。使君固然有錯，如今已入正道，你可借他之力行事，必然事半功倍。”
回到地面上，思緣久久不能動彈，不是身體受創，而是心中震撼難平。正如雲樓之主所言，鳳主只是探路人，幕後黑手乃歸墟郎。倘若當日不是鳳主開路，而是歸墟郎親自降臨，她的母親也難以倖免。
歸墟郎無心，只有使命，區區凡人於他，不過螻蟻。
先前是她自欺欺人，受了歸墟郎的恩惠，心中動搖，才將恨意轉給鳳主。現如今，她能拋棄殺母之仇，與歸墟郎一道同行嗎？
出了鬼市，天降暴雨，思緣跑進破廟避雨，恰好碰見四五個乞丐搶奪地盤打得頭破血流。見她出現，打得不可開交的乞丐們忽然同仇敵愾撲向她。她不想欺負弱小，轉身沖入雨幕，淋了個透徹。
她跑至河邊，痛苦哀泣，生母音容歷歷在目，慘死之景揮之不去。她自小修行，知道要為天下人圖謀，無奈也存了私心，無法以大局為重。倘若不是有私心，當初她也不會貪生出逃，以致母親慘死。
許久未曾露面的楚公持傘踏雲而來，為其遮雨，感慨道：
“生為機緣，死為機緣，是非對錯，本無定論，隨心而去吧，思緣。使君若死，人間大亂，覆巢之下無完卵，山家也難以保全。”
“師父，這個中道理思緣明白，可想起生母，她生我育我，用命護我，卻得不到半點公道，於她不公！我若與殺母仇人為伍，黃泉之下她若知悉，豈不寒心？以命償命，神仙鬼怪也不能例外，這是法，不是嗎？”
山思緣仰面，頭髮凌亂，兩行熱淚合著雨水往下流淌。
“思緣，他殺你生母，你必須殺他復仇。他多次施救於你，你必須還恩於他。若你非要執着於功過，便待還恩之後，再定奪吧。或許那時，你便會領悟，人之生死，乃是命數。不可算，不可窺，不可求。”
楚公留下雨傘，化龍消失於雨幕。
思緣舉着雨傘，望着江邊因為雨水灌入愈發翻湧、渾濁之江水，心中五味混雜。或許可以按照師父說的去做，先還恩，再復仇。
只是此後，便不會再虧欠更多麼？使君神力在她之上，她能幫上的畢竟有限，或許師父本意，並非還恩和復仇，而是讓她放下。
逝者不可追，逝者不可悔，守住當下才是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