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月寒重
正月寒意更濃,金庸城中夜色籠罩,太子司馬遹穿過黑暗,回到人聲鼎沸的集市。他看見自己手持屠刀,切肉並以手掂量,分毫不少,身邊人都稱讚他聰慧過人。可一回頭,他便看見舍人杜錫跪在針氈上,血流一地,仰望着他。杜錫的神情難以言喻,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哀。
而他非但不自省,還暗自得意。再一回頭,四周圍了不少德高望重的名師和名流之後,他們手持筆墨,洋洋洒洒於白紙上寫道: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我當入了之。中宮更應速自了;不了,吾當手了之。連同謝妃都要限期遣出,不要徘徊猶豫,以致後患。我歃血盟誓於日月星之下,皇天同意掃除患害,立道文為王,蔣氏為內主。志願成功,當用三牲祭祠北君,大赦天下。此疏簡約如同律令。】
他幾度大喊‘本殿令爾等停筆’,可無人聽從。
而杜錫竟以血,在地上寫了同樣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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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又做噩夢了---”
蔣美人慾替其擦拭額上汗水,太子卻匆忙推開她,下床取了文房四寶,寫了書信交由暗衛,吩咐暗衛無比將書信送到太子妃手中。
暗衛離去后,太子不禁對蔣美人感慨道:
“昔日本殿待她不如你,而如今卻只能靠她成事。本殿若能度過難關,必將厚待她,那時你不要介懷才是。”
聞言,蔣美人以袖擦淚,說道:
“不能為殿下分憂,妾身自知慚愧,又怎敢介懷呢?太子妃的父親和叔伯多居高位,有威望,他們若能替殿下仗義直言,殿下也能早日洗清冤屈。”
然而太子心中忐忑,他於屋中徘徊許久,聽到外邊在喊‘抓住他們,不要讓他們逃了’,更緊張了。他憂心暗衛無法逃出金墉城,更憂心太子妃的父親辜負他的信任。仔細權衡,總覺着不太妥當。起初太子想過將書信傳給張華,可劉卞曾試探過張華,狡猾如斯,想左右逢源,不可信也。而後,他想過將書信傳給裴危頁,可裴危頁是賈後的親戚,賈後若失勢,他亦討不了好處,故此太子料定裴危頁不會真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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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四個暗衛死了三個,還活着那位暗衛在城中潛入賈後的娘家,待天明才靠着極高明的易容術,提着籃子上街買肉。一連幾日,均不主動聯繫太子妃娘家人。直到太子妃家中僕人上街買肉,暗衛才殺了那僕人,易容成僕人的模樣,進入王家大院,終於得見太子妃。
太子妃將書信承給父親,以死相逼,希望父親搭救身陷險境的夫君。
王衍假意答應女兒,待女兒放下匕首后,便命人將女兒五花大綁,送回閨房。並在女兒口中塞了布團,謹防其一時想不開,咬舌自盡。王衍又讓侍衛圍捕暗衛,誰曾想那暗衛武功高強,奪路逃了。
郭氏不忍女兒哭泣哀求,便問王衍,道:
“太子若繼承大統,幼女母儀天下,你亦能從中獲益,何故如此絕情啊?”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勾踐卧薪嘗膽,宏圖霸業有成時,不也變了嘴臉么?且為夫不仁在先,太子性直兇狠,他日若繼承大統,定會追究為夫的罪責,遷怒於我們的女兒。現在他有難了,有求於我們,才好話說盡的。自古能做到君無戲言的,又有幾人?漢武帝金屋藏嬌,最後不也辜負了陳皇后。而且太子被廢一事雖是受人誣陷,為夫確信他有廢賈後篡位的心思,棋差一招罷了。太子並非不聰明,只是幼時他玩物喪志,白白荒廢了光陰。他若是懂得親近張華和裴危頁那樣位居高位又有見識的人,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副田地。”
早前郭氏剛失去了兒子,不想再失去女兒,便主動要王衍將信交予她保管。
郭氏不得已,只得欺騙女兒說:
“你父親已拿着書信四處周旋。你是他的親骨肉,他不會置之不理的。”
於是太子妃才肯進食,一日比一日精神了,並期待着群臣迎太子歸朝的那一天。某天夜裏,太子妃夢見自己身着鳳冠霞帔,太子高坐龍椅之上,喚她‘皇后’。她淚眼朦朧地走向太子,太子額頭卻在滴血。一滴又一滴,滴進泥土裏,頃刻間長成一棵巨樹,頃刻間又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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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暗衛逃進鬼市,他受了傷,便去藥房買葯,卻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夏侯瑾。夏侯瑾上下打量暗衛,覺得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等到暗衛走遠,夏侯瑾才想起來。
“原來是趙王府上巴結孫秀的侍衛長---”
當時他姓謝,單名一個利字。夏侯瑾只想着,一個世俗名配個世俗人。謝利算是太子生母的娘家人,但不是特別親近,平日裏也沒什麼往來。謝才人進宮多年,又是太子生母,家中人不知她的難處,便要謝利來投奔他。可謝利早知謝才人表面風光,實際處處被賈後壓制,轉而投入趙王門下。謝利奉命監視太子,想着太子若得勢,則謝家也能隨之興榮,才肯冒險替太子張羅暗衛。
大道兩邊有個擺攤算命的,謝利給了點錢,想算前程。
算命先生指着遠方竹樓,道:
“你的前程,就像那座樓一樣。”
說完,樓轟然倒塌。
謝利駭然,久久才回神,算命先生卻不知蹤影。